一个普通人的“房奴”生涯

文／心慧

几年前，中国股市从暴跌崩盘后，就只剩一地鸡毛。由政府与开发商联手打造的房地产市场无限增值的神话，在银行的助推下，画出了一个个极其华美的空中馅饼，引诱投资无门和梦想发大财的民众，争先恐后进入炒房投机游戏，并由此制造出大量被房贷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房奴。

前两年我回老家，我的一位发小跟我炫耀，说他名下有一套别墅、三套房产。我跟他从小玩到大，那根本就是个吃喝玩乐、怎么享受怎么来的主，说得好听点是追求生活质量，说得难听点就是不学无术贪吃贪玩。上学的时候功课超烂，却对吃和玩很有研究，地道美食、香茶咖啡都是他的最爱。甚至用甚么样的杯子泡出的茶最好，哪家的咖啡最正宗都极有讲究。

我不太相信他的话，他们夫妻双方都是工薪阶层，就目前的收入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万元，女方家还是农村的，不可能短短几年就积累了那么多的财富。

我认定他一定是显摆惯了，在我心里他从小就是那种是个不太靠谱的人。他工作以后因为没学历，没一技之长，又没人际背景，几番跳槽也没混出甚么大名堂，只在一家安保公司做了一个办公室主任，月收入不足四千。不过就这样，也足以让他在从前一起长大的，如今更底层的那些发小面前得瑟得瑟了。

我故意装著吃惊的样子：“真的假的，按现在的房价，你的房产得值好几百万啊？真的出息了呢，坐拥几百万资产的大款了。”他一脸傲骄：“对啊，还在升值呢。”我好奇的问他：“你到底在甚么地方发了横财，有钱买这么多房子？ ”

他用很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我，就好像我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而是穿越来的一般。然后不屑一顾的说：“笨蛋！上学功课再好，还不是一脑门浆糊！现在有几个人是拿现款买房子的？贷款啊！用银行的贷款，然后钱生钱。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只要凑齐第一套房子的首付，然后跟银行贷款买下来。再用我的房子做抵押，向银行贷款买第二套，用银行的钱投资房产，不要太容易哦，很多人都是这样干的啊。如今除了房子能快速升值，你还能找到更好的投资渠道吗？”

我一时竟然有些恍惚，似曾相识的桥段在哪里看到过？忽然想起迈克尔·路易斯的《大空头》。《大空头》一书，是以2008 年美国金融市场崩盘之前的房产投机潮为背景写的。他的话，怎么与《大空头》中描写的如出一辙？

“她们买进第一套房子之后， 房价大涨，放款机构建议她们做房贷再贷款，贷出25万美元的现金，而她们用这笔钱买了第二套房子。第二套房子的市值也大涨，她们于是故技重施，继续买房。”

可是《大空头》一书中描写这对玩房产投机游戏的姐妹，在最后市场持续下跌时，她们手上有5套房子，却无法出手，也完全没有能力偿还房贷。

我问：“你觉得房价会永远张下去吗？按照房地产市场规律，泡沫迟早是要破的。日本、香港房产泡沫破灭后，多少炒房的人哭都来不及啊？美国08年次贷危机前人们玩的炒房游戏不就这样的吗？”他一撇嘴：“这是在中国，不是在美国。政府不可能让房价跌的。否则怎么保证GDP?我是买的早，现在想贷款还贷不著了呢。”

想想也是，中国的房价一直在涨。虽然已经逆天，还是在涨。投资房产的人，都觉得自己赚翻了，而且笃信房价压根不会跌。人们疯狂的助推著房价的上涨势头，甚至为了能在银行贷款多买一套房子，连假离婚这样的办法都成了流行风。

一般来说，资产增值表示财富的增加，生活也随之得到改善。那么，那些以银行贷款投资炒房的人，真的获得了资产增值带来的生活快感了吗？

去年我回国待了半年，我的这位发小，隔三差五的来我家，一边炫耀著他的房子又升值了，一边赖在我家里，嚷嚷著要我做饭给他吃。不但蹭饭，还要对吃甚么、怎么做开各种条件，提各种意见。

他本来就是个吃货，从小就嘻皮笑脸的无赖样子我也并不见怪。奇怪的到是以前每次回来，他总是找上三、五个伙伴一起，过几天就出去聚一聚，HAPPY一回，此番却对聚会只字不提。从前来我们家，每每都要给我母亲带上些礼物。现在登门，永远只有一只随时不离手的旧茶杯。

他上班的单位离家有二十分钟车程，买了汽车却不开，每天上班花一个小时坐公交，下班蹭别人的车。我笑话他：“你的车是买来当摆设的么？”他说：“公交车舒服。”可能这个理由自己也觉得有些牵强，看我一脸的鄙视，他终于收起那一惯的玩世不恭，有些无奈的说：“好吧，是我想省点汽油费和养车费。”

他点燃一支烟，深深的吸了几口：“我为了买这几套房子，前后贷了200万的款，你知道我的底细，几千块的月供绝对不是个小数字。这两年，我再也不敢与朋友聚会，不敢泡咖啡馆，我老婆也不舍得买新衣服，不舍得买化妆品，一家人更不敢出去旅游，每天粗茶淡饭将就著过。”

他端起那个因掉漆而显得破旧不堪的茶杯，往里面加了点开水。我忽然发现，他花白稀疏的短发下的面容，竟是如此的疲惫与苍老。

我问：“既然压力这么大，为甚么不卖掉呢？毕竟房子只是用来住的，如果因为房子，连正常的生活质量都不能保证，这不就是房奴吗？”他看我一眼：“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啊？没有房子，我儿子连对象也谈不上，现在的女孩子现实得很，开口先问是不是有房有车，否则没得谈。再说，就算我想卖，也得有人买啊。现在除了实在拿不出首付的，谁家还没有几套房子啊？我现在特别害怕房价崩盘，听到这个词就哆嗦。”看著他一脸忧郁的吸著手里的烟，当时真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近年来，不堪房贷压力而导致的自杀率不断上升。为了还房贷走上抢劫、行骗、卖淫等犯罪道路的案例也屡见不鲜。

前几日，媒体刚刚报导湖北省襄阳市襄州区永南南路某小区有一名男子，因无力支付房贷，从16楼跳下轻生，刚巧砸中了楼下一名女子而双双殒命。

有人说，中国的房地产市场其实就是一个“庞氏骗局”，骗局中主要有三种角色——肇始者、助推者和受骗者。简单地说，就是地方政府、银行与开发商和老百姓。由肇始者、助推者合谋策划的一场所谓资产增值的骗局，最终将使参与其中的老百姓成为唯一的受害者。

只要是骗局，就会有终结的一天。只是在终点到来之前，有多少人已经陷入或还在陷入其中无力自拔？又会有多少由房子而生的悲剧，未来将在这个国度里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