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昭

事故地点-重庆市万州长江二桥(Glabb:WIKI:CC BY-SA.JPG)

10月28日，发生在重庆的公交巴士坠江事件震惊全国。这一惨剧造成重大伤亡，从传出的各种消息看，死亡人数在13至15人。

关于这起事故的原因，一开始有人说是因为有乘客和司机抢方向盘。但是从11月2号当局发出的车内监控视频来看，抢方向盘之说还不完全准确，就是一名女乘客和司机互殴，造成巴士跨线逆行，和一辆对面而来的小轿车相撞，司机再使劲打方向盘，造成车辆失控，撞断桥上护栏坠江的。这名女乘客并没有直接去抢方向盘。

调查结果显示，从肇事女乘客和司机爆发激烈争吵，到动手互殴，之间有五分多钟时间，这期间只要有人出来制止，把双方分隔就不会有后面的惨剧发生。而从动手互殴到巴士坠江，其实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车上的乘客基本上是坐视这一切发生。

上个星期把这个消息转给我的朋友说，这虽然是出惨剧，却很有现代寓言的意味。人们想独善其身，想逃避麻烦的代价还不是陷入更大麻烦的问题，而是赔上了性命。

我看周末有国内的媒体分析，这起惨剧反映出了某些国人的“巨婴心理”：自我为中心，而且无节制的情绪化，完全置他人的安危于不顾，身为成年人情商却只相当于婴儿。这个说法其实是跑偏了，那只是肇事的某一两个人的表现，而酿成惨剧的更主要原因是所有在场者的冷漠和懦弱，任由危险发展而不加控制，这件事体现在中国大众心理中的这么几个问题。

第一是对危险缺少鉴别能力，如果某位乘客起身阻止司机和那位女肇事者的冲突，这位介入的乘客可能同时成为司机和女肇事者的诟骂，有可能把双方的火气都吸到自己身上，这是介入者的危险，然而这比起交通故事的后果来讲，其实危险是较小的。而车上的乘客们却更在意第一种危险，而不是第二种。就说明人们对真正重要的事情缺少鉴别能力，至少是严重缺少共识。

第二个问题是，也许有人意识到了局势的危险，却严重缺少行动的意愿，底线是那位女乘客在动手殴打司机之前必须被阻止，一跨过这条线，车上所有人的安全就都被置于大概率的险境中，但仍然没有人有行动意愿。

我想对于不在车上的诸位观众来讲，认识到这两个问题是很容易的，可是为什么在当时的场景下，人们却坐视危险的发展升级呢？那又是因为两个原因，第一：如果你起身阻止斗殴，矛盾转移到你身上来是一个确定的事。而司机和女乘客争吵，发生事故却只是一件事可能的事（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不发生），人们下意识为了避免一件确定的较小麻烦，反而选择承担一起严重得多的可能风险，这是当今中国人的普遍心理。第二：一旦你介入了纠纷，你预期别的乘客不会群起帮你，那只有你一个人来承担麻烦。而没人介入，可能的危险虽然更高，但却是所有人分担。在这种情况下你反而愿意沉默，反正天塌下来大家死，没想到就真的死了。真到了失去生命的那一刹那，别人死不死其实和你也不再有关系，你一死，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你的意义都是零。

其实这两种判断问题的方式是在集权社会下，人们由于长期生活于恐惧中，人与人之间联系被割裂之后，必然会出现的群众心理。正如上面所说的：人们为了避免眼前确定的小麻烦，却无视远为严重的可能的大麻烦。其实那个所谓“大麻烦”也不仅仅是可能的，而是从长远来说几乎是确定的，只不过它不发生在眼下。

同样的群众心理模式在很多领域都有反映，比如：一笔投资被骗之后，上街拉横幅的苦主；要远远多于因为空气污染上街游行的群众。尽管一笔投资被骗，你损失的只是部分的存量财富，而且它通常不会给你带来生命危险。而空气污染不仅会给你造成严重的健康损害，而且不只害你一代人，还祸害你的后代。可是投资被骗只是确定的损失，而由于空气污染得肺癌却只是一个可能事件。同时投资被骗明确是你个人的损失，而空气污染是所有人受害，空气污染看起来更多的是别人的麻烦。你有钱了可以安装空气净化机，似乎你有手段机会可以从这个麻烦里“豁免”。而且投资被骗是当下的麻烦，空气污染所引起的后果是在未来不知哪个时刻才会显现，所以按照这种衡量祸害、自保优先的评判体系，空气污染还是相对不重要的，它能激起人们行动的愿望反而不强。从视危险发展而无所作为，所带来的后果就是：让一个远为严重的灾难变得越来越确定，无可避免。

这种群众心理，用一句话总结就是：勇于私利、怯于公义，最后是两者皆输，而且是一个确定的结局。这里就涉及到人们普遍指责又无奈何的，中国人的懦弱问题。你要指出这种懦弱是长期生活于恐惧之中造成的，是个政治问题。
有一种常见的反驳是：你那么勇敢，你回国革命啊，推翻共产党啊，你不敢，你也是怂包，凭什么说我们懦弱？当懦弱者为懦弱而辩解时，他给你设了一条高不可及的及格线，正常及格线是60分，他给你设的及格线是99分。他要求你做一个终极的勇敢行为，否则就不承认你的勇气。就像一个学渣说：凭什么说我是学渣，你考不到99分你就不是学霸，就没资格指责我们是学渣！

持这种论调的人，有的明确的是五毛，是为了堵你的嘴，有的不是。我们这里就要发挥说说何为勇气，很多中国人受党文化的影响，对勇气的理解是错误的，认为勇敢就是要无所畏惧，一说勇者，头脑里浮现的就是欧阳海、黄继光那样式的，可以眉头不皱一下就冲上去堵机枪眼。不是这样的，勇气并不是把你内心的恐惧清零，而是就在感受到恐惧的情况下，你还不放弃行动。不是说你害怕了，你就不勇敢；而是在害怕的情况下，你仍然想行动，仍然不放弃。

有人老在这儿说：你为什么不敢回国批判共产党？我承认，比起王全璋律师和高智晟律师，我的勇气不及他们。但是我还敢露脸在YouTube上讲，还敢天天讲，不是还有不敢露脸的吗？那有人要戴墨镜、化了妆上油管批判共产党的，人家毕竟也算露脸了。还有不敢露脸的，不敢露脸但有愿意写文章的、爆料的、发声的。有不敢发声的，还有敢转发的、点赞的、表达支持的。

我知道有不少大陆网友给我点个赞，在视频下留两句言，敲键盘的手指头都在哆嗦，那是因为你确实生活在那个令人恐惧的环境中，危险是现实的，这其实都是勇气的体现，因为你在行动、你在表达、你没有让恐惧完全支配你。不是说你必须做出个终级行动，把自己扔进老虎笼子，才显示你勇敢了。你不屈服于恐惧，就是勇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