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附近,住着一群民工,四川人,瘦小的个头。他们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搞建筑的有,搞装潢的有。修车修鞋搞搬运的也有。一律的男人,生活单调而辛苦。天黑的时候,他们陆续归来,吃完简单的晚饭,就在小区里转悠。看见谁家小孩,他们会停下来,傻笑着看。他们想自家的孩子了。
之后就有了孩子来,起先一个,后来两个,三个……那些黑瘦的孩子。睁着晶亮的大眼睛,被他们的民工父亲牵着手。小心地打量着这座城。但孩子到底是孩子。他们很快打消不安,在小区的巷道里,如小马驹似的奔跑起来,快乐地。
一日,我去小区商店买东西,在商店门口发现了那群孩子。他们挤挤攘攘在小店门口,一个孩子掌上摊着硬币,他们很认真地在数,一块,两块,三块……
我以为他们贪嘴,想买零食吃呢。笑笑走开了。等我买好东西出来时,看见他们正围着卖女孩子头花的摊儿,热闹地吵着:“要红的,要红的,红的好看!”他们把买来的红头花,递到他们中的女孩子手里,又吵嚷着去买贴画,那是男孩子们玩的,贴在衣上,或是墙上。他们争相比较着哪张贴画好看,人人手里,都多了一份满足。
再见到他们在小巷里奔跑,女孩子们黄而稀少的发上,一律盛开着两朵花,艳艳地晃了人的眼。男孩子们的胸前,则都贴着贴画。他们像群追风的猫,抛洒着一路的快乐。
去一家专卖店。看中一条纱巾。浅粉的,缀满流苏,无限温柔。
爱不释手,要买。店主抱歉地说,这条不卖,是留给一个人的。
便好奇,她买得,我为什么买不得?你可以让她去挑别的嘛。
店主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个女人,女人天生眼盲。家里境况又不好,她历尽人生的酸苦,成了盲人按摩师。女人特别喜欢纱巾,一年四季都系着,搭配着不同的衣服。
也是巧合了。女人那日来她的店,只轻轻一摸这条纱巾,竟脱口说出它的颜色,浅粉的呀。这让店主大为诧异。她当时没带钱,走时一再关照店主,一定要给她留着。
我最终都没见到那个女人。但我想,走在大街上,她应该是最美的那一个。有这样的美在,人世间还有什么样的艰难困苦是不能逾越的?
朋友去内蒙古大草原。
九月末的大草原,已一片冬的景象,草枯叶黄。零落的蒙古包,孤零在路边。朋友的脑中,原先一直盘旋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波澜壮阔。直到面对,他才知,生活,远远不是想像里的诗情画意。
主人好客,热情地把他让进蒙古包中。一口大锅里,热气正蒸腾,怕冷的苍蝇,都聚集到室内来,满蒙古包里乱窜。室内陈设简陋,唯一有点现代气息的,是一台十四英寸的电视,很陈旧的样子。看不出实际年龄的老夫妻,红黑的脸上,是谦和的笑,不住地给他让座。坐?哪里坐?黑不溜秋的毡毯。就在脚边上。朋友尴尬地笑,实在是落座也难。心底的怜悯,滔滔江水似的,一漫一大片。
却在回眸的刹那,眼睛被一抹红艳艳牵住。屋角边,一件说不出是什么的物什上。插着一束花。居然是束康乃罄。花儿朵朵绽放,艳红艳红的。朋友诧异,这茫茫无际的大草原,这满眼的枯黄衰败之中,哪里来的康乃馨?
主人夫妻笑得淡然而满足,说,孩子送的。孩子在外读大学呢,我们过生日,他们让邮差送了花来。
那一瞬间,朋友的灵魂受到极大震撼,朋友联想到幸福这个词,朋友说,幸福哪里有什么标准?原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幸福。
我在朋友的故事里微笑着沉默,我想得更多的是,那些低到尘埃的美好,无处不在。怜悯是对它们的亵渎,而敬畏和感恩,才是对它们最好的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