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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吴仁华
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逝世。北京各高校学生发起悼念活动,很快转化为一场反官倒、反腐败、要求政治体制改革的学生运动。
邓小平等中共领导人将学生运动定性为“动乱”,并对北京市地区实施戒严。
1989年6月3日中午,北京大学廿九号楼,首都各界爱国维宪联席会最后一次会议,与会者有王军涛、王丹、老木、甘阳、刘苏里、杨涛等人。
当日,北京城的气氛已非常紧张,许多知名人士已纷纷离开京城避风。下午三时四十分许,我们抵达天安门广场,随即接管纪念碑底座最高层的纠察任务。
我们的宗旨是和平、理性和非暴力
尽管局势已经急剧恶化,但我们仍赤手空拳,没有任何防卫武器。
晚六时许,一群愤怒的学生和市民送来一名化装进入天安门广场的军人。此时化装进入广场的军人和警察为数众多,任务是侦探广场上动态,并趁机制造混乱,以便于血腥镇压。
这名军人由于沿途一再受到学生和市民的谴责,我们委托医生伺机用救护车将他安全送离天安门广场。
晚六时三十分,戒严部队指挥部通过广播电台和电视台发出第一项紧急通告,该通告使用了“采取一切手段,强行处置”字眼,显露出血腥镇压的苗头。
晚七时,学生召开新闻发布会。会中,北京测绘出版社职员郑鲁滨说,下午三时十五分在人民大会堂南侧看见一群军人用武装带猛抽学生和市民,便冲上去抢救一位老人,因此,也遭到军人的毒打,头部被军人用钢盔击破,血流如注,白衬衣几乎全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晚九时五十分许,北京市政府和戒严部队发出了第二项紧急通告,要求北京市民待在家中,不要上街,不要到天安门广场,以保证生命安全。
晚十时十六分,北京市政府和戒严部队发出了措词更为严厉的第三项紧急通告,声称:“解放军部队一定要按计划执行戒严任务,任何人不得阻挡。如遇阻挡,戒严部队将采取多种自卫措施和一切手段予以排除。”
晚11时许 罪恶的枪声终于响了
罪恶的枪声终于回响了,时间是晚十一时许。当第一阵枪声从西长安街方向传入广场时,人们无不受到强烈的震撼。
此后,一些人陆续来到广场指挥部报告军队在各处用真枪实弹屠杀和平学生和市民的情况。来者几乎全都满身血迹。
直到此时,广场上的人们才如梦初醒,中共当局使用了真枪实弹、装甲车和坦克。所谓的人民子弟兵开始血腥屠杀人民!
午夜十二时,广场学生广播台播出了第一名学生死亡于西长安街军事博物馆前的噩耗。这是八九民运爆发以来第一次公布学生死亡的消息,引起了在场学生的强烈震撼。
六月四日凌晨零时三十分许,广场中传出吾尔开希哭诉一位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女生被射杀的经过,这名女生当晚随他一起。吾尔开希由于过度激愤,声音时断时续,最后晕过去了。
北京市民控诉共军杀人暴行
在血腥镇压开始后,我亲自接待了几位来自屠杀现场的报讯者。
一位河北的十一岁的小男孩,来自虎坊桥一带,哭诉他在京当民工的哥哥被军人射杀。可怜的小男孩惊恐已极,我强忍泪水,安排人员护送他离开广场。
一位北京大学好友来自西单路口,愤愤指控军人杀人兽行。在西单路口,有一群约百名学生,打著两面旗帜,一面是北京航天航空大学的校旗,一面是南京中医学院的旗帜。
这群学生手挽手、肩并肩,对著杀气腾腾的军队迎面而去,反复呼喊劝阻军队。军人端枪向这群学生扫射,这群学生先后纷纷倒下。景状之惨烈,令两旁目睹者悲愤万分,不顾安危地怒斥军人:“畜牲!畜牲!”
一位北京市民来自五棵松一带,他说,当坦克向天安门广场进发时,数以万计的人试图阻挡,但坦克毫不减速,冲向人墙。一名群众躲闪不及被冲倒,他的弟弟正欲上前抢救,后继的坦克依然全速前进,地上只留下一片肉浆,惨不忍睹。事后查明,这名死难者是航空航天部的干部。
学生教师坚持非暴力抗争
此时,越来越多的学生要求进行抗争,尤其是那些来自屠杀现场的学生和市民,情绪极为激烈。他们破口大骂依然秩序井然地静坐在纪念碑底座一带的学生:“你们难道坐在这里等死吗?
你们难道还对那群野兽抱有幻想吗?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不上去拚了!为了保护你们牺牲了多少人,你们知道吗?”
在广场学生指挥部里,以柴玲为首的学生领袖们经受著巨大的压力和考验。在持续的刺激下,不断哭泣的柴玲曾一度冲动得难以自制。
柴玲终于冷静下来了,在最后关口,她和李禄等广场学生指挥部的成员们,决定继续和平、理性和非暴力的宗旨,呼吁学生放下手中的任何可被视为武器的东西。
我带领纠察队员在纪念碑底座一带将一些石块、汽水瓶子和棍棒等不是武器的武器收集到一起,集中管理,以防止个别人在激愤之余有违和平请愿的宗旨。纪念碑一带的学生手中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称作武器的东西,军队所面对的是一群赤手空拳的和平请愿者。
四周的枪声越响越近,牺牲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广场和每一个人的心灵。在总指挥柴玲的带领下,全体人员起立,庄严地宣誓:“我宣誓,为了推进祖国的民主化进程,为了祖国的真正的繁荣昌盛,为了伟大的祖国不为一小撮阴谋家颠覆,为了十一亿人民不在白色恐怖下丧生,我要用年轻的生命誓死保卫天安门广场……”
这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
凌晨一时三十分许,大批军人沿西长安街抵达天安门广场北面,集结在金水桥一带。这支最先到达的军队是属于陆军第三十八集团军的所谓“红军团”。
这支部队在抵达天安门广场北端之初,即大肆射杀集结在西观礼台附近、长安街和广场北端的学生和市民。
中共血腥镇压计划蓄谋已久
几乎与此同时,在天安门广场南面,近千名军人途经永定门、宣武门,从前门方向抵达人民大会堂南侧。大批学生和市民纷纷退入天安门广场,向纪念碑一带靠拢,有不少人先后中弹倒下。
在天安门广场东面,近千名军人集结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一带。数以百计的学生和市民试图接近他们,加以宣传劝导,但受到军人端枪阻吓。一位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在人群中大哭,诉说他的哥哥被军人打死了,要冲上去与军人拚命,被香港女学生李兰菊拦住了。
当李兰菊再次发现这位少年时,他已全身鲜血躺在一位工人的怀里,于是李兰菊当场悲愤得晕过去。
在天安门广场西面,一向紧闭的人民大会堂东侧大门突然敞开,数以千计的军人潮水般地涌出,源源不断。在军方安排的摄影灯光的映照下,只见一片密密麻麻、闪闪发光的钢盔在晃动,犹如无边无际的海洋。
从人民大会堂里突然冒出如此众多的军人,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终于醒悟,中共当局血腥镇压计划蓄谋已久,他们早已调动众多军队做好了武力清理天安门广场的所有准备。
中共当局的阴谋狡诈,是常人很难体察的。至此,天安门广场已经完全处于四、五万军人的严密封锁包围之下。
工人、市民奋不顾身保护学生
凌晨二时许,集结在金水桥前的军队派出一支小分队清理广场北面边沿地带。位于天安门广场西北角的北京工人自治会总部首当其冲,帐篷起火,逐渐蔓延为冲天火焰。
我由衷地敬佩北京的工人弟兄们,他们虽然不善于辞令,但是,他们却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惊人的英勇无私精神。在八九民运中,最具道德勇气,牺牲最惨重的不是学生,更不是知识界人士,而是北京市的工人弟兄和市民。
为了保护广场上和平请愿的学生,他们用血肉之躯阻挡著军队。那一晚,有一队为数三十来人的工人纠察队与我们在纪念碑底座协同执行任务。当血腥镇压的枪声响起后,这些工人纠察人员陆续奔向西长安街。
大约在凌晨一时许,一位浑身是血的青年工人回到纪念碑底座,泣不成声地说,他是唯一的生存者,其他的工人弟兄都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