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北者朴延美演讲
编译|邓璟
“4岁那年,妈妈就叮嘱我,千万不要窃窃私语,因为连鸟儿和猫咪都会听到你在说什么。后来到了中国,我还是在藏匿。我一生都在藏匿,藏匿自己的身份,藏匿自己的观点,无法正常表达。”
说这话的女孩叫朴延美(Park Yeon-mi,如图),今年20岁。
7年前,她逃离朝鲜,永远离开那个曾强迫她现场目睹同学母亲遭枪决的地方。
那一年,她9岁,“我就站在那个同学身边,看着他妈妈被当众枪决,政府下令全校学生都必须去现场看”。
朴延美曾是“黑市一代”。这个词,用来形容那些偷偷从黑市买外国影片观看,从而打开一扇了解世界的窗户的朝鲜人。
而她亲眼目睹遭枪决的同学母亲,罪名正是私藏、观看韩国影片,并借给别人。当众处决、下令学生必须观看,是为了杀鸡儆猴。
10月18日,在爱尔兰都柏林举行的第五届世界青年领袖峰会上,朴延美讲述了自己的逃亡经历。
她父亲因私下从事贸易,2002年被判入狱17年,3年后通过贿赂监狱看守,重获“自由”。
而她,在偷看《泰坦尼克号》等外国影片后,开始发觉自己的国家不对劲,萌生逃亡念头。
2007年,她跟父母付诸行动。
他们一家住在惠山,一个中朝边境城市。过去几十年来,在这些边境城市,有数十万人冒死穿越枪弹封锁的边境线,先偷渡到中国,他们被称为“脱北者”。
在抵达蒙古之前,朴延美和母亲在中国东躲西藏了整整18个月。
父亲逃亡途中因病去世,由于担心身份曝光,朴延美和母亲不得不在凌晨3点匆忙把他埋葬,“连哭都不敢”。
还有一次,在吉林,母亲为了保护她,惨遭偷渡集团“人蛇”强暴。
朴延美说,中国大陆的脱北者约有30万人。很多“人蛇”会把他们贩卖,包括年轻女孩。这些逃亡的朝鲜人就像是动物,每人售价200美元。
靠着指南针、启明星指引,朴延美和母亲穿过中蒙边境大沙漠,终于踏上蒙古的土地,再辗转抵达终点站韩国。
那年她13岁,在韩国开始接受真正的教育。现在,她是一位人权活动家。
回忆逃亡生涯,朴延美数度泪流满面。
她说,自己穿越浩瀚沙漠时心怀恐惧、无比孤单,“我想这个世界没有人在意我们,只有星星和我们在一起”。
无数听者为之动容,起立,鼓掌,致敬。
这次演讲后,很多人担心朴延美的人身安全,怕她已上了朝鲜暗杀“黑名单”,建议她最好暂时保持沉默。
不过,她不准备这么做。10月29日下午,她联合英国《卫报》在线回答网友提问。
有人问,朝鲜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个政权对他们做了什么?
她说:“就像水里的鱼感觉不到水的存在,一代又一代人,生于朝鲜死于朝鲜,你会变得一无所知,不会意识到你是奴隶。朝鲜人对发出自己的声音深深恐惧,因为一个轻微的冒犯,就会株连三代。”现在,改变开始来临,外界信息正在进入朝鲜,向人们展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还有人问,朝鲜的真实生活条件究竟怎么样?人们能不能接受教育?
她说,你可以这么想:你现在所拥有的,他们几乎都没有。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大多数时候停电,喝水的水杯也没有,尤其是首都以外地区,更糟。朝鲜已经落后这个世界一个世纪。朝鲜的确有地铁、火车,但它们跟其他国家是不一样的。没有自来水,人们要到河里提水,要到河边洗衣。那些不住在河边的人,需要翻山越岭去找饮用水,女孩子10岁左右就必须干这些活了。
“朝鲜有严格的社会等级制度,你的人生是注定的,所有事都提前决定了。只要你在朝鲜,就永远无法逃离这种层级。所以,对普通朝鲜人来说,他们没有你所享受的那种教育,只有洗脑。有段时间,我甚至觉得,金正日可以远距离读懂我的大脑在想什么,这让人不寒而栗。这就是洗脑的后果,彻底的洗脑。”
“朝鲜人没有互联网,所以他们看到的跟你不一样,完全不知道领导人的奢侈生活。我们一直被灌输,领导人正在为了人们忍饥挨饿,为了人们跟美国日本作斗争。人们觉得他们是神,认为他们为人们服务。我过去也觉得领导人是挨饿的,没有别的渠道获取信息。”
这种生存环境下,朝鲜人还会有幽默感吗?
朴延美说:“朝鲜人很有幽默感,也会调侃生存状态。幽默是朝鲜人对抗生活的一种方式,比如,他们会把老歌歌词偷偷换为描述生存状态的新词,不过,一旦有军人在附近出没,歌词马上换回去。”
现在,朴延美已在韩国生活7年。然而,很多时候,她还是过着藏匿的生活。
作为一个脱北者,她在韩国无数次遭到盘问和质问:你吃过人肉吗?你是不是间谍?你为什么要来韩国?
“很多韩国人对待我们,就像是对待潜在恐怖分子。我在课堂上也知道了这一点,曾有老师在讲台上公开说‘朝鲜人就是潜在恐怖分子’(他当时不知道我来自朝鲜)。”
外界现在对朝鲜领导人的关注已经足够多,但对朝鲜民众关注得太少,“他们跟你我一样,是普通人。是的,他们被洗脑,过着跟常人截然不同的生活,但他们仍是普通人。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有爱、欢笑和关心。”她认为,国际社会应该更多关注朝鲜普通人,而不是给他们贴上各种邪恶的标签。
逃离朝鲜越久,朴延美就越思乡:“无比想念那里的人,但我可能永远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