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欣愉
晚唐时期,有个吴地人叫齐君房。他自幼贫苦,天资平庸,虽然学习很勤奋,但记性不太好;长大后能写一些文章,但文笔很一般。他在吴楚一带奔波流落,时常处于忍冻挨饿的困境。
他有时拿自己的诗文去拜访权贵,指望凭文才谋点职位,然而多半不受赏识。偶尔也能挣到点钱,却始终没有积蓄;好不容易攒起一些,就必然生一场病,直到把钱花光,病也痊愈了。
唐宪宗元和初年,齐君房在杭州钱塘一带游历。当时正逢灾荒,官府苛税繁重,人人自顾不暇,他投奔十个人,也找不到一个接济他的。走投无路,只好到天竺山上问僧人讨要早饭。走到孤山寺西边,他饿得再也走不动了,眼望湖水,悲从中来,不由得呻吟哭泣。过了一会儿,有西域僧人从西边走来,在他身旁坐下,笑著说:“法师,你现在明白读书人出门旅游的滋味了吧?”齐君房说:“旅游的滋味,我已经尝够了!不过你称呼我为『法师』,不是太荒谬了吗?”西域僧说:“你不记得在洛阳同德寺讲《法华经》的事了吗?”齐君房诧异的说道:“我活了四十五年,一直在吴楚一带漫游,长江北面都没怎么去过,哪会到过洛阳呢?”西域僧人说:“你大概饿极了,没心思回忆过去的事。”说著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大如拳头的枣子,递给齐君房,说:“这是我们国家的特产,吃了就能知道过去、未来的事情,包括你前世的事。”齐君房饿坏了,接过枣子就吃掉了,吃完觉得口渴,连忙捧起泉水来喝,忽然感到十分困倦,便靠著石头睡觉,没一会儿就醒了,一下子回想起自己在同德寺讲《法华经》的事,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日一样。
明白过来之后,齐君房哭著请教西域僧人:“震和尚如今在哪?”西域僧人说:“没能专心致志修佛,转生成了蜀地和尚,如今已无所执著了。”齐君房又问:“神上人现在何处?”西域僧人说:“先前的心愿未能圆满,听说又做法师了。”齐君房又问:“悟法师在哪?”西域僧人说:“你不记得了吗?他曾在香山寺石像面前开玩笑,发愿说如果不能证得无上菩提,就希望成为威武的大臣,前不久听说他做了大将军。当初我们五人一同修行,如今只有我一人得到解脱,也唯独你一人落到这般田地。”齐君房忍不住悲泣,说:“我四十多年来一天就吃一顿,三十多年来就这一件粗布衣衫,尘世间的事情,早就想与之断绝。我过去也曾修佛,为什么我的善念善行不能令我功德圆满,反而如此穷困潦倒呢?”西域僧人说:“那是因为你在座上讲经、教导弟子时,散布异端邪说,使你的弟子们对佛法真义产生疑惑。你造下歪曲佛法的罪过,才有今日的遭遇。虽然你讲经声音洪亮、说理清晰,可是你误导弟子,就像是破坏戒律、用腥膻污染佛门净地一样,怎么能修成正果呢?身子不正,影子也会歪斜,这就是因果报应。”
齐君房问:“那我该怎么办呢?”西域僧人说:“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只希望前世的教训能让你警醒。”说完,从口袋中掏出一面镜子,正反两面都晶莹通透。他把镜子递给齐君房,说:“要想知道贵贱的分别、寿命的长短、佛门的兴衰,就看看这面镜子吧!”齐君房拿起镜子看了很久,缓缓说道:“因缘果报、盛衰枯荣的道理,我现在都明白了。”西域僧人收起镜子,二人相伴走了一段,西域僧人忽然不见了。当天夜里,齐君房来到灵隐寺,剃度皈依,取法名为“镜空”。
唐文宗大和元年,文人李玫在龙门山天竺寺进修,镜空从香山敬善寺过来看他,对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镜空说:“我今年五十七岁了,只做了十二年和尚,持砵乞食的生涯还有九年。我离世之后,佛法又要衰落了。”(注:镜空离世数年后,佛门遭遇了唐武宗“会昌灭佛”)李玫问他何故,他默然不答。临走前,镜空取来笔墨,在藏经阁的北墙上题了一首诗:
“兴一沙,衰恒沙。兔而罝,犬而拏。牛虎相交亡角牙,宝檀终不灭其华。”(大意:盛景多短暂,衰败总无常。狡兔入罗网,猛犬被牵拿。牛虎相斗徒然损伤角牙,真正的珍宝不会湮灭光华)。
古语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很有道理。盛与衰、福与祸,看似无常,其实都有迹可循。齐君房前身是佛门高僧,却有意无意的乱法,致使许多有缘人不能闻道得法,因此才有这一生的坎坷。最后他终于明白,世间的浮沉自有因果,而佛法的真义、修行人的真心,又岂是纷扰的世事所能迁移的呢?
(典出《纂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