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白
前些日子，有个朋友微信里发给我一张图片，说是他拍卖会上几万块钱买的一幅林散之的书法，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说实话，我虽然喜欢书法，但研究并不很深，微信图片里更难看出真假。但凭著多年来，对书画艺术品拍卖市场的了解，我可以肯定，这幅字一定是假的。

我有一位朋友，是位书法家，对名人作品颇有研究，曾经和他一起去过不少拍卖会，但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基本上除了大拍卖行的拍卖会上，偶尔能看到一件真品，但俱是天价，普通人根本不敢问津。那些中小拍卖行，想看到真品，基本不太可能。

但凡是接触过艺术品拍卖市场的人，都深知中国艺术品拍卖市场的乱象，也都明了里面的水有多浑。其实不管怎么乱，总结起来也很简单，就一个字：「假」。制假、售假、假拍，交易市场混乱，政府监管无力。

改革开放后，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他们看到了中国书画艺术的收藏价值，以拥有几幅名人字画作为自己有文化底蕴的资本，也由此带来了书画艺术品市场的繁荣。

但中国的文物珍品，在十年「文革」的巨大浩劫中，早已遭到灭顶之灾，现存于世的真品已经非常少，除了博物馆和大收藏家，市面上少有流通。文物拍卖市场赝品当道、高仿氾滥，假的当真的卖牟取暴利，业内人士无不心知肚明。

在那场对中华五千年文化有计划的毁灭过程中，除了全国各地的古迹被作为「四旧」摧毁无数，文物古董、字画古籍更是几被灭尽。

当时的名人家中，一般都有丰富的文物收藏，有些都是集家族几代人的心血。文革中，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人。

北京著名学者梁漱溟，在文革过后回忆抄家时红卫兵的举动时说，他们扑字画、砸石玩，还一面撕一面骂是「封建主义的玩艺儿」。最后一声号令，把我曾祖、祖父和我父亲在清朝三代官购置的书籍和字画，还有我自己保存的，统统堆到院里付之一炬，还围着火堆呼口号……」

南京著名书法家林散之珍藏多年的字画及自己的作品全部被毁之一炬，他被赶回了安徽老家。而当时在上海居住的画家林风眠家被抄家，字画被焚烧，在风声鹤唳中，为了怕连累家人，他自己将留存的作品浸入浴缸、倒进马桶。

中央文史馆副馆长、八十四岁的杭州名学者马一浮的家被搜罗一空。抄家者席卷而去之前，他恳求道：「留下一方砚台给我写写字，好不好？」谁知得到的却是一记耳光。他悲愤交集，不久抑郁而死。

有「南沈北于」之称的上海书法家沈尹默，时任中央文史馆副馆长，也是八十四岁高龄。他担心「反动书画」累及家人，老泪纵横地将毕生积累的自己的作品，以及明、清大书法家的真迹一一撕成碎片，在洗脚盆里泡成纸浆，再捏成纸团，放进菜篮，让儿子在深夜倒进苏州河。

红学家俞平伯自五十年代被批判后，便是钦定的「资产阶级反动学者」。抄家者用肮脏的麻袋抄走了俞家几世积存的藏书，一把火烧了俞氏收藏的有关《红楼梦》的研究资料。

硕果仅存的中国特有刻瓷艺术家朱友麟，他的作品是国宝，不得出口。可是前去抄他家的红卫兵将他的作品摔了个稀烂。不久，朱凄惨离世，将国宝带到了天国，从此人间不复出现。

字画裱褙专家洪秋声老人，人称古字画的「神医」，装裱过无数绝世佳作，如宋徽宗的山水、苏东坡的竹子、文征明和唐伯虎的画。几十年间、，经他抢救的数百件古代字画，大多属国家一级收藏品。他费尽心血收藏的名字画，被作为「四旧」，付之一炬。洪老先生含着眼泪对人说：「一百多斤字画，烧了好长时间啊！」

湖南江永县有一种文字，人称「女书」。流传千年，不入男子社会，许多用女书写成的诗歌被妇女珍藏，代代相藏，从未与世人见面。尽管江永县地域偏僻，却逃不脱「破四旧」的厄运，本应成为社会学、文字学乃至民族学研究资料的女书手稿被焚毁。

作家沈从文当时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工作，军管会的军代表指着他工作室里的图书数据说：「我帮你消毒，烧掉，你服不服？」「没有什么不服，」沈从文回答，「要烧就烧。」于是，包括明代刊本《今古小说》在内的几书架珍贵书籍被搬到院子里，一把火全都烧成了灰。

江浙一带人文荟萃，明清两代五百年，著名书画家大部分出在那里，留存的文物古籍特别多。红卫兵们嫌烧书太慢，干脆送到造纸厂打成纸浆才，仅宁波地区被打成纸浆的明清版的线装古书就有八十吨。

苏州桃花坞木刻年画社的画家凌虚，五十年代曾手缯一幅长达五十尺的《鱼乐画册》，被中国政府作为国宝赠送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加诺。他几十年收集到的上千张古版画，在那场浩劫中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时任中央美术馆馆长、著名的木刻家刘岘，被勒令交出全部「四旧」后，把多年的木刻原版摞在壁炉旁，一块一块地投进火炉，全部烧光。

年届九十的中国画院副院长陈半丁，在被批斗之余，作品被焚烧。陕西画家石鲁被拉到西安锺楼大街的锺楼外，当街吊起来，在人群的围观中接受批判。他的「黑画」被一幅幅拿出，批斗一幅即撕毁一幅或在画面上用红笔打个叉。上海画家刘海粟珍藏的书画被抄后，堆在当街焚烧。

这样的场景太多太多，无法一一表述。每次在拍卖会上，看到那些粗制滥造的假字画，看到仍有那么多的人花几万、甚至几十万去买一件毫无收藏价值的假货，我的眼前总会出现那熊熊的烈火、和火焰中那些千年灵魂的泣血。
 
那个黑暗的时代，是中国人心中永远不可言愈的痛。它毁灭的不但是中华五千年的文明瑰宝，还有中华民族五千年的道德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