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续〈义士严拒回报 幸好冥冥之中良缘已定〉一文。

柳毅总觉得妻子卢氏与龙女相像，只是更艳丽，体态更丰腴。有一天，两人终于解开了彼此心中的疑虑，从此以后，生活更加幸福美满。龙女终于一偿誓愿，回报对施予她大恩大德的柳毅，而不求回报的柳毅在拒绝龙王提议的姻缘后，终于又重获与龙女的良缘。美好结局，令读者无不满足。

柳妻道出实情，龙女报恩成卢氏

过了一个月，柳毅晚入室，观看妻子时，真的觉得她长得非常像龙女，只是更加艳丽丰腴。于是，柳毅便对妻子提及往事。妻子对柳毅说道：“人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告诉你，我已怀有身孕了。”柳毅听了，更加倍爱护她了。

当孩子生下来后，两人宴请众亲戚时，装扮艳丽的妻子将柳毅召至帘室内，对柳毅说道：“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柳毅仍记得昔日为洞庭龙女传信一事。

柳妻继续说道：“我就是洞庭龙王的女儿，我在泾河遭受的冤屈，承蒙你得以大白。获得了你的恩德，曾立誓回报。可是，叔父钱塘龙王的娶妻提议遭到你的拒绝，我们从此分别，各居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想再将我嫁给濯锦龙君的儿子，我即面临誓愿未了，亲命难违的状况。当时遭你拒绝，分开后便无相见之期。最初的冤屈得以告知父母，但是却无法一偿誓约，所以我下决心来找你，对你诉说我的心声。当时适逢你的妻子相继身亡，你又居住在此。我父母都相当欣喜我如愿地回报了你的恩德。今日能够侍奉你，终生如此，我已死无憾恨了。”说完，即开始泣涕。

龙女为解惑，相问柳毅

柳妻又说：“一开始不对你说，是因为知道你没有贪爱美色之心。如今对你诉说，是因为知道了你有在想念我。我是一名轻微的妇人，不能够获得永久的重视。因为知道你爱好儿女，因而为你生下一子，以寄望生活能互相倚赖。不知道你的意思究竟如何？我总是忧愁恐惧萦绕于心，无法自解。你愿为我带信之日，曾笑着对我说‘他日回到洞庭湖时，希望不要避不相见。’真不知当时，你是否就已经有想到今日之事了呢？叔父对你提议时，你坚定不答应，你是真的不答应，还是因为一时愤怒呢？请你说个明白。”

柳毅答道：“这像是命中注定般！我最初在泾水见到憔悴的你，确实心生不平。然而，我扪心自问，除了为你传递冤屈，再无其他用意。我那时候说，希望你回洞庭湖时，不要避不相见，只是碰巧之言，不是有意这么说的。到了钱塘君逼迫之际，我也只有因为不合道理而被激怒了。我一开始只是为义而行，难道我是那种杀了人家的夫婿而娶他妻子之人吗？这是第一个不答应的理由。我向来以顺着真诚本性为志向，哪有屈就了自己还能顺伏己心之人？这是第二个不答应的理由。我那时只顾直率地尽情抒发，在宴席中与主人互相敬酒时，只图表明态度，也就顾不得避害了。只是，在分别那日，我见到你脸上显出依恋不舍，我内心就有所憾恨。最终受到人情事理的牵制束缚，不能传递我的心意。啊呀，如今你是卢氏。又居住在人间。那么我的心就再无所惑了。从今以后，我们永远欢乐相爱，内心再无丝毫的忧虑了。”柳妻被深深地感动了，不禁哭了起来，久久不息。

过了一会儿，她才对柳毅说道：“切勿以为是他类，就没有心肝。我们自当懂得报恩之理。我们龙类享有万岁，如今你亦同享。水陆没有地方是你不能去的，别以为这都是荒诞之言。”

柳毅说道：“我不知道当了龙宫的宾客，竟然还能再当上神仙之饵。”两人遂一同觐见洞庭龙王，洞庭湖招待的盛况厚礼，真的是无法记述俱全。柳毅夫妇在南海居住了四十年，他们的宅第、马车、珠玉珍宝、赏玩器具，是连侯伯之族都比不上的。柳毅的族人亦受其恩惠所润泽。柳毅的年岁虽然年年增长，面容却不曾显衰，南海人都感到惊奇。

柳毅与龙女居洞庭，赠表弟药丸增寿

开元年间，玄宗对神仙之事相当感兴趣，时常搜索、找寻道术，柳毅因此而不得安宁，最后与龙女一同回到洞庭湖。大概去了十几年，大家都不知道柳毅的踪迹。到了开元末年，柳毅的表弟薛嘏担任京畿令时，被贬官至东南地带，船航经洞庭湖时，一眼望去，晴空万里。顷刻间，只见碧绿色的山自远方水波间浮露出来，船上的人都倾斜探看，并说道：“这里本来没有山峦的，那恐怕是水怪吧！”转眼间，山与船的距离越来越逼近了。这时有艘彩船自山那儿开驶过来，船上迎面而来的人向薛嘏呼喊道：“柳公来问候您了。”薛嘏忽然醒悟，赶忙驶船到山下，撩起衣裳就登上山了。

山上有富丽堂皇的宫殿，彷如人世间般。只见柳毅伫立于宫内，前方有乐队，后方摆放著诸多珠翠、珍品奇物，丰富殊异地胜过人间之物好多倍。柳毅的言谈更加高深了，容颜更加年轻了。他最初于台阶上迎接薛嘏，握住薛嘏的手说道：“分别才没多久，弟弟你的毛发已经变黄了。”薛嘏笑说：“哥哥你是神仙，弟弟我是会成枯骨的凡人，这是命啊！”柳毅拿出五十粒药丸给他说：“这一粒药丸，就可以增长一岁。等药吃完了，再来找我，不需要久居人世受苦。”欢宴完后，薛嘏就向柳毅辞行了。从此以后，再也没见过柳毅了。薛股则常对世人提及此事。约莫过了四十八年，薛嘏亦失去了踪影。

陇西李朝威叙此事时，叹曰：“五虫之长，一定具备灵性，这是与卑微者的不同。人是裸虫类，居然改崇信鳞虫类。洞庭龙君具有包容力且性明正，钱塘龙君本性迅速且光明磊落，这些美好素质都应该有所承载。薛嘏只歌咏而没有记载下来，他是唯一接近那个境界的人。我认为这事合正道、有意义，就将它撰写成文章了。”

《柳毅》广传之因

《柳毅传》虽然充满了玄怪色彩，但其中亦隐含了诸多议题，例如：义理、爱情、家庭冲突(夫妻之情、晚辈与公婆的关系)等。因此，里头有许多值得延伸的议题，仍可探论。只是，世人多集中关注在行善不求回报、义举与良缘的议题上头。像李朝威所言，就让人觉察同类与同类之间，又因灵性、仁义礼智信等正道的差异，而拉开了层次距离，产生了隔阂。换言之，同类与不同类之间，虽然存在着绝对的差异点，却又会因为正道、本性等事理、特质，而拉近了距离，成为了知己，甚至产生推崇、信奉不同类之事。

其实，许多自古流传下来的民间故事，内容显得不合常理，可是纵然再怎么离奇诡异，其中若无人世间的道理可言，百姓又怎会白白地将毫无根据与缺乏意义的故事相传多年呢？重新阅读诸多故事，重新探找意义，其实都能发掘许多一脉相传的普世价值及万事意义。

参考资料

汉典

(柳毅传书)维基

柳毅传(文言汉语网、汉语网)

《太平广记･龙二･柳毅》(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

叶庆炳编选，《唐宋传奇小说》(台北：国家，1997)

周晨译注、曾枣庄审阅，〈柳毅传〉《中国名著选译丛书64：唐人传奇》(台北：锦绣，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