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肯在高峰时段站在离地铁不远的天桥上,就会看到人流如潮浪般从地铁口涌入涌出,每个人都步履匆匆,面无表情,眼睛毫无焦点,急不可待地与身边的陌生人擦肩而过。那种冷漠的态度,就好像即使把身边的所有人都用黑色幕布替代,画面看起来也不会有任何不妥。
人们每天都需要和大量的陌生人打交道:小区门口的保安,与自己并排坐着的乘客,早点摊的老板,超市的收银员,一起等红绿灯的年轻男子,或者一同坐列会场的其它公司的什么人。陌生人是永不可避免的存在,可对于这个群体,中国人却显得束手无策。
中国人学不会与陌生人的相处之道,也认为他们完全不重要,尽量以笨拙的忽视与逃避处理。当与某个陌生人的眼神不小心碰撞到一起时,人们会尽快将眼睛移开,或者假装在看周围的事物。对陌生人,人们从没有微笑,没有寒暄,没有一点“不必要”的交流,陌生人,是空气般尴尬的存在。
中国人为什么不和陌生人说话?
人际关系的等级性和功能性观念。中国人的人际关系存在亲缘、业缘和地缘的差序格局。相比较于由同事同学等组成的业缘,以及由老乡、邻居等组成的地缘,由亲戚组成的亲缘占据着人们交往的核心。换句话说,人们会在心中将他人分为“三六九等“,有着显著的等级观念。这与中国的文化背景密切相关。中国人极其注重亲情,血浓于水,而生活的方式又较为封闭,很少与陌生人来往,这就形成了对陌生人冷漠的根基。另外,中国人人际关系的功能性观念也较为明显。社会交往,几乎被等同于积攒社会资源。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不能产生积极的影响,换句显露的话说,对方于自己而言没有利用价值,那么就应该尽快过滤和淘汰。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陌生人的数量之大,存续时间之短,让他们显得毫无生命力和张力可言,陌生人的不固定性和转瞬即逝让人觉得无利可图,于是,人们便不想费心地去维护与陌生人的关系,情愿用漠视取而代之。
中国人格的长久形态。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格,实际上,每个群体也有自己的“人格”,公司有,民族有,国家也有。中国人身上的特质之一,就是内敛和低调。没有感情和不表现感情是两回事,而中国人往往觉得,即使心有惊雷而依然面如平湖才是素雅之人的表现。如果喜形于色情绪变化多端,就会被说成是情绪化,不可靠,没深度,甚至是神经病。举一个例子,所有文化中的人们都会微笑,但微笑出现的情境却有着显著的文化差异。在西方文化下,微笑是人们对所有与自己目光接触的人的一种礼貌行为,而在中国,微笑是关系亲近的象征,或是希望能够达到亲近的努力。中国人不会轻易表现和表达自己,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礼节。不和陌生人打招呼,被中国人理解为自身的儒雅,和对对方的尊重。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咋呼,不浮夸,不疯癫;亦是为了不搅扰对方的静谧、封闭、和自成一体。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中国人对陌生人的好感日趋下降。曾几何时,陌生人还是个中性词,他们只是与己无关的其他人罢了,就像街旁关闭的小店一样可有可无。可现在,陌生人的见死不救,陌生人的骗财骗色,陌生人的无缘由袭击,让陌生人这个词变得越来越负面,甚至带着恐怖的意味。知根知底变得很重要,陌生转变成一种潜在的威胁。另一方面,现代人们的生活压力巨大,内心总是处于紧张和焦虑的状态,即使走在大街上,也总是眉头紧锁,消化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寻思着工作中发生的难题,或者排演着一会儿即将上演的谈话。人们根本看不到陌生人,就像看不到晴好的天空和春天里冒进的嫩芽一样。人们连自己认识的人都难于应付,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打理那些生活中根本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这是一种荒凉的悲哀,单调、贫乏、功利。人们总在抱怨生活两点一线、苦难重重,缺乏惊喜,但这是因为人们缺乏善待生活的勇气,人们自己才是始作俑者。一位学者曾经说过“大城市就是陌生人可能在此相遇的聚集地”。单独的一个陌生人,也许是可有可无的,但是当把陌生人当做一个群体来看待的时候,就会发现,陌生人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都起着举重若轻的作用。如果能够处理好与这个群体的关系,人们会受良多益。在这个忙乱和物质饥渴的年代,慢生活成为了一种高贵的超然,人们将自己放松下来,增强对生活的感受力而不是控制力,添加一些没有目的的友好和一些不需要知道结果的关联,这也许是增加幸福感的一个出路。与陌生人为善,代表着放松、亲和、好奇、人性、充实以及美妙。陌生人是上帝最奢侈的赠与,因为他代表着随机,而随机代表着好奇,好奇代表着惊喜,惊喜代表着美妙,美妙代表着幸福。陌生人是忙碌生活的点缀,而人生的美好有时正在于点缀。陌生人不沉重,他们不是敌人,不是对手,大多数时候也不是朋友。他们是微弱的正向符号,是一种几近客观的存在,如果你肯留心在意他们,轻轻地点个头,换回一个微笑,甚至轻松地聊上两句,你会发现那是像和大自然沟通一样的美好。这是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交往,在彼此人生瞬间交错的时光里,留下一个美好而淡然的印记,这是真实人性的袒露。陌生人能够给予我们的,要比我们想象得更多,也更重要。借一句《欲望号街车》里的名言“我总是依靠陌生人的善意”。这种美妙的邂逅,来自于一种“一生只见一次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