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中美进行了第一次全面经济对话，这是战略与经济对话之外的分类别对话。

这个结果不用过多去说，双方陷入了僵局。本来开始大家说好了会后要进行联合的新闻发布会都取消了。所以陷入僵局、分歧突出，这个结果是难以避免的。因为中美双方在经贸领域里目标对立性太强了。

川普政府的目的是削减贸易逆差，可是今年头半年，对美国这边来讲贸易逆差还在增加。北京要做的是经贸领域里维持现状，在当前的贸易格局里它是受益者，而美国政府要做的是挑战现状。这个根本对立的关系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反差，就是在整个国际关系格局领域里，美国是守成的大国，中国似乎是挑战者，是美国要维持现状。在经贸领域里了刚好掉了位子，是中国要守成维持现状，是美国要去挑战它，而且美国是要通过挑战经贸关系的现状，达到他的整体国际关系格局里守成的目的。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反差，但今天主要的目的不是谈中美贸易谈判，而是想从这个话题出发讨论一个概念，叫做修昔底德陷阱。这个概念这两年不断被中美学者所提起。这个概念是哈佛大学政府学院的教授艾利森提出来的。

修昔底德是谁呢？这是一位古人，他是古希腊的历史学家、哲学家。他的名著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纪录了两个古希腊城邦霸主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战争。那么修昔底德就是因为这部史书而闻名于世。修昔底德有一句名言叫做使战争不可避免的是雅典势力的增长，必然引起斯巴达的恐惧。所以这个修昔底德陷阱概念的真正意思就是指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它必然对现存的大国发起挑战，而现存的大国就必须回应这种挑战的威胁，从而让战争变得不可避免。

艾迪森认为现在的中美关系也可以套用这个概念，中美两国最终很可能会像雅典和斯巴达一样，通过战争的方式来决定命运。艾利森和他的研究团队也运用了一系列近代历史上的事件来说明新崛起的大国和守成的大国它们之间的战争是如何不可避免的。比如英国和西班牙之间的战争、英国和法国之间的战争、一战前的德国与英国、二战时的德、日与英、美以及冷战时期的美国与苏联。而现在中国大陆与美国之间也处于这个进程状态。所以这个战争也是很难避免的。艾利森出了一本新书，叫做注定一战,一听书名就知道他的悲观态度。那么中美是不是也会难逃历史宿命，像历史上的那些大国一样，最终要通过战争来决定命运呢？

我不强调结论，因为说一个结论是很容易的。我是想探讨一下，看待这个问题的角度和过程。前两天，我听罗振宇的一段音频也在谈修昔底德陷阱，罗振宇是现在国内很火的一个自媒体人，很多朋友都知道他，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自媒体人。但是就这个问题，我觉得认识问题的深度和角度还是可以商榷的。为了说明我的观点我还是要做一段铺垫，请大家先有点耐心。

就是所谓修昔底德陷阱用这个概念来分析近代历史现象有一个很大的局限，就是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你都必须要以一个国家为参照。谁呢？英国。英国和西班牙打仗了，英国和荷兰打仗了，英国又和法国打仗了，就是那个七年战争和后来的拿破仑战争。英国又和德国打了，英国又把世界霸主禅让给美国了。总之是英国、英国、英国，老在说他，没办法因为从17世纪开始，英国就是世界秩序的主要支配者，当然要以他为主角。所以我们首先应该明确的是，在这几百年当中其他的崛起大国，或者和英国之间发生冲突，或者和平禅让世界领导权，就是美国。

那么这个本质是什么？换句话说按修昔底德陷阱那个概念来解释，英国为什么要对其他崛起大国做出回应，他不回应行不行？是不行的。

所谓挑战与回应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所围绕的核心就是两个字，海权。海权是不列颠帝国的生命线，当涉及到海权转移的时候，英国才是必须做出回应的。所以英国与西班牙之间，英国与荷兰之间的战争是为了争夺通往新大陆航路的主导权，就是在大西洋上谁说了算。英国为什么和拿破仑法国之间的矛盾也是不可避免的，他俩发展成为不共戴天的关系。因为拿破仑想建立起一个大陆体系来扼杀英国的海权，就是把所有的欧洲大陆国家纳入一个条约，大家都对英国封闭港口，不和英国做生意，对英国实施禁运，从而硬生生的把英国的经济给憋死。

一次大战之前英德矛盾之所以迅速激化，也是因为年轻的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想发展强大的海军，挑战英国海权。德国传统是一个陆权国家，他挑战英国海权是出于年轻的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的雄心，他想同时支配陆地和海洋。可是一代伟人俾斯麦曾经告诉过这个年轻的统治者，就是你不要挑战英国的海权，只要英国能够握有海权，支配海洋，全面的欧洲战争就能够避免。为什么呢？只要英国保有海洋，它就能够维持光荣的孤立。他就不用参与到欧洲大陆国家的军事结盟当中来。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存在著一个调停者和仲裁者，欧洲大陆两个军事阵营发生冲突的时候，就有一个人出来调停，那么全面的欧洲战争就打不起来了。那么德皇威廉二世听不进俾斯麦的忠告，当他挑战英国海权的时候，英国人深感危险，于是与法国人结成英法协约来对付德国。当所有的大国都结盟的时候，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无可避免了。说到这儿那你可能觉得我的意思是在说啊修昔底德陷阱在近代就是海权的陷阱，大国之间必有一战，是为了争夺海权而打的仗，那还不是我的意思。因为海权并不是问题的实质。海权只是工具，它是为了维护一个东西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核心概念，自由贸易。海权是英国的生命线，但实际上真正的生命线是英国的自由贸易。这个自由贸易是个什么东西啊？他是近代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基础，自由贸易沾了自由两个字，它听起来像是一个政治概念。

其实在历史上关于自由的政治概念的提出来一开始不像今天这么高大上，他内容也不那么全面。有什么结社自由，出版自由等等。文艺复兴是发源于地中海，资本主义萌芽也是萌芽于地中海。那么新兴的资产阶级最早提出那个自由概念，其实所指的目标是非常明确的，非常具体的，就是自由贸易。但是自由贸易是人类的一种实践活动，当他的时间范围够广大的时候，他就必然会带来社会关系的改变，衍生出一连串的政治概念。比如说我要自由贸易首先我必须能够自由迁徙吧，你说我从这个村走到隔一座山的那个村，就得申请路条，一申请还可以申请好几天，你说我要把这一片的村庄全部走一遍去卖我的商品那边花多长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其次自由贸易他必然要求这个社会至少大部分成员有人身自由吧，你有人身自由才能拥有自己的财产，你拥有自己的财产才能支配自己的财产。你才可能跟我谈交易吧，这个交易活动才可能大范围的发生。

你说奴隶或者农奴，它本身就是别人的财产，他怎么能够成为法律上有责任的人，来跟我谈交易。那你说你跟我谈条理回头你的主人或者民族老爷说不行不算数，那我们就傻眼了吗。

自由贸易他必然也催生了一个自由市场，自由市场他就必须要求信息自由流通，你垄断的信息就等于垄断了商业机会，所以他必然也推动出版自由等等。所以从自由贸易里面实际上是发展出了一整套的民事和商业规则，构建出了近代的权利义务概念。

自由贸易他不仅仅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么简单，它是一整套文化价值观和生活方式。而英国所拼命维护的海权，表面上看他是在维持他的全球贸易行路的畅通，是维护的商业利益，背后实质维护的是一整套生活方式。从这个角度出发大家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英国和法兰西第一帝国，就是拿破仑帝国，以及和德意志第二帝国之间的冲突是在所难免的。因为他们挑战英国海权的结果，不仅仅是英国做不了生意，国内工厂要倒闭著。失去海权的直接结果，会导致英国依靠自由贸易所发展起来的全部法律制度文化的坍塌，是整个生活方式的改变，是民族的沉沦，所以他不得不争，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美国崛起而英国不见了怎么的，而是先让他参与到国际秩序当中来，让美国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最后把天下盟主的位置单上给他。

因为维护通航自由和自由贸易同样也是美国number one的核心利益，美国的制度文化价值观和生活方式跟英国是同一条根上长起来的。英国认为让美国充当世界霸主仍然是维持我原来的生活方式。他所捍卫的生活方式同样也是我的，那么我就不需要再去花一大笔钱去养一只庞大的海军了。

而且二战以后德国、日本的崛起，美国也没有去遏阻他，欧盟的出现成为世界头号经济体，它对于统一的欧洲这种前景，美国也不去遏阻他。是因为大家都是非常接近的生活方式，而且二战后德国日本的崛起，他并没有把经济上的实力转化为军事力量，他也没有企图改变世界规则，所以他们没有和美国发生战略摩擦的这个界面。相反二战当中的德国日本，以及冷战中的苏联，他们整个的制度观念基础和英美有巨大的反差。如果这些国家在竞争中获胜，意味著原来的大国，他们的国民的生活方式都要发生改变，所以这种深层的冲突难以避免。那么我们上面老是在讲自由贸易，主要是因为在近几个世纪的商业活动当中，就是国际间的商业活动，它是以货物贸易为主的，所以他和海权结合在一起，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世界市场。

当然最近几十年的情况更加复杂了，服务贸易在国际经济往来中不一定是其绝对支配地位的了，也就是说在近代的大部分时间里，对海权的争夺是大国之间矛盾激化的一个重要因素。

其实我们现在所讲的国际规则，它也是以海洋规则为基础发展起来的。那么回到今天所讲的大国崛起，是指新崛起的大国，它不仅要改变这条规则，最终也将改变这套规则所保障的人们的生活方式。这让深层的矛盾变得难以避免。什么生活方式？也就是一种个人自由度比较大的、非垄断、非集权的生活方式。所以我想修昔底德陷阱这个概念用在中美关系上，还是基本合适的。

古希腊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它不仅仅是以雅典和斯巴达之间两个城邦的战争，他同时也是雅典和斯巴达两种制度、两种价值观体系和两种生活方式之间的竞争。雅典是以商业立国的民主制城邦，而斯巴达是以农奴经济为基础的寡头贵族共和政体。这同样也是两种生活方式、两种头脑。

那我看罗振宇的视频，他是引用了国内一位学者的书所阐述的观点是，美国的崛起为什么英国不去遏阻他，这两个大国之间为什么没有发生战争呢。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加拿大成为英美之间的人质，如果英国对美国不友善，采取敌对态度，那美国就吞并加拿大，所以英国为了保有加拿大必须和美国维持良好关系。他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在有一个原因就是一战以后英国的国力削弱，他同时面临著日本、意大利、法国等等国家发展海军的挑战。所以几害相权取其轻，美国是这几个对手里最不坏的一个，所以英国支持美国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利用它去压制另外几个竞争对手符合英国的利益。
从这种思路出发了就不难得出结论，就说如果中国想要避免和美国发生一战的这种两败俱伤的局面，怎么办呢？就学习美国崛起道路的经验。第一，就不要让自己成为最冒头，成为美国眼中唯一的竞争对手，最起码的你不要成为他眼中最具威胁的竞争对手。其次就是去找一个美国不能失去的盟友，通过对这个盟友施加影响去制约他，让美国也不敢轻易和中国交恶。一般来讲了我并不排斥这些方案的设计啊，但是我总觉得他对历史政治的角度和深度还是有偏差，也未能准确的把握矛盾的实质，就说英美这两个霸主，他们之间能够和平禅让，关键原因是什么。

我如果用一句话再来总结的话，就是英国果要保障自己不掌握海权的情况下，由海权所保障的自由贸易以及由自由贸易所演练出来的整个生活方式，仍然保持不变。而美国能够做到这一点，那英国就可以放心让它来做老大。所谓加拿大是英美之间人质，这种理由显然是非常次要，也比较牵强。那么请问美国能对英国做到的，那中国大陆能对美国做到么，显然是不行的。如果不行的话，那么深层的矛盾，这种生活方式的矛盾是难以避免，修昔底德陷阱最终也难以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