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沉静

东方的皇帝李煜，和西方的国王路德维希二世，两人都是彻底失败的君主，但是却留给了后人璀璨的文化瑰宝，令人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上天的刻意安排？

南唐后主李煜

南唐后主李煜（937～978），既是才子皇帝，又是亡国之君。从九五之尊的天子沦为降虏阶下囚，从锦衣玉食、歌舞升平到颠沛流离、软禁摧折，李煜最后被毒杀于开封。政治上完全失败，但李后主的诗词流传千古，得到广泛共鸣，成为备受后世景仰的词中之帝。

南唐后主李煜 （公有領域）

“作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李煜一心向往远离尘寰的逍遥自在，自号钟山隐士、白莲居士。

艺术家和政治家需要的是南辕北辙的不同的素质，艺术家本不愿做皇帝，命运把这身不由己的文艺青年推上了皇位。正值国运衰落、内忧外患之时，没文韬武略，更没有力挽狂澜的雄心与魄力，治国无能，却把那偎红倚翠、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发挥得淋漓尽致，直到江山社稷断送，尝尽痛苦屈辱而终。

浴火而生的千古词帝

赵匡胤平了李煜的三千里江山，而李煜也开了宋词的先河。武力强权与文化软实力，此消彼长，轮番重演。南唐文化无声地渗透到宋朝的历史中，在大宋开国后的百余年里，李煜的词句成了宋朝最为著名的文体。

李煜前期作品多反映花前月下的浪漫情爱和富丽风雅的宫廷生活，如〈一斛珠〉、〈菩萨蛮〉、〈玉楼春〉等。975年亡国后的词作题材广阔，沧桑巨变、兴衰荣辱、家愁国恨、悲欢离合，感慨益深，于痛苦中提炼，血泪铸成、字字珠玑、情真意切、悲凉深远、凄恻动人。

〈望江南〉、〈相见欢〉、〈子夜歌〉、〈浪淘沙〉、〈乌夜啼〉、〈虞美人〉，一首首泣血的绝唱，深入人心、感人肺腑，内涵丰厚，世代传诵，使跌入谷底的亡国之君成为千古词帝。

在诗词中，李煜不端君王的架子，毫不矫饰，亡国也不推卸责任，以本色语、真诚心，写尽了人情的悲欢离合。

如〈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的〈虞美人〉招来了杀身之祸，“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词句，让宋太宗忌恨，怀疑他有复国之心。

北宋太平兴国三年七夕，李煜42岁生日时，喝下太宗赐的毒酒而亡。从皇帝到臣虏的身分，不过是让他体验这巨大落差的创痛来凝血成字，非亲身经历写不出来。也只有他这样拥有稚子之心的人，纯真敏感、痴情唯美，全身心投入，才能做到极致升华。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千年后，这首由古装的邓丽君演唱的〈虞美人〉，格外真切细腻，韵味悠长，载著民国的风华烟云，飘向那沦陷血洗的故国山河，令人潸然泪下，感受到李煜诗词超越时空的魅力和强烈共鸣。

路德维希二世

异曲同工的是巴伐利亚“童话国王”路德维希二世（1845～1886）的戏剧一生。

20岁的路德维希二世（公有領域）

1864年，18岁的路德维希因父王突然去世而匆匆登基，这个终日沉浸在音乐、绘画、神话传说中的美少年，面临著严峻的政治和军事挑战。他企图以音乐化解干戈的梦想破灭，巴伐利亚还是卷入了普奥战争，面对强大的普鲁士王国，作为奥地利联盟的巴伐利亚战败，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巴伐利亚王朝中道衰落。

对政治毫无兴趣的路德维希二世，热衷于促进文化艺术的发展。他用最慷慨的方式资助音乐巨匠瓦格纳，偿还其所有债务，筹建歌剧院，让瓦格纳尽情施展才华，帮他实现了歌剧革新的主张。

年轻的国王想让国民得到最伟大的艺术享受，但人们并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给一个穷困潦倒的音乐家？瓦格纳因参加1849年在德累斯顿的武装起义失败而长期流亡在外，这样的“危险分子”与国王的亲密友谊令内阁长老深为担心，瓦格纳不得不离开慕尼黑。

尽管登上王位后的首要问题之一便是王室继承人，但路德维希二世终身未娶。他唯一挚爱的女人是早已出嫁成为奥地利皇后的表姐茜茜公主，他们之间是心有灵犀、相知甚深的柏拉图之恋。他曾与茜茜公主的妹妹订婚，但他还是在婚礼前解除了婚约。

茜茜公主 （公有領域）

繁缛的宫廷礼节，尔虞我诈的权力争斗，都让他厌倦，国王不过是徒有名衔而已，他感到异常孤独。远离尘嚣，徜徉在湖光山色中……

他的一生始终在渴望著无法企及的爱与美及自由。他把所有的灵感和激情都倾注到建筑城堡上，把在尘世无法实现的梦幻变成凝固的音乐——新天鹅堡，美轮美奂，遗世独立，圣洁高贵，宛如仙境，非常浪漫。

古堡建设历时17年，耗资巨大，怨声四起。后来他被内阁冠以精神病而废黜软禁，几天后，年仅41岁的路德维希二世就神秘地溺死在湖中。但肺部没有积水，衣服上有弹孔，诸多证据指向谋杀。

童话国王的新天鹅堡

电影《路德维希二世》（Ludwig II）拍得不错，但路德维希二世本尊比演员更具纯真的贵气，有几个片段令人印象较深。

年轻的国王与年过半百的音乐家的初相见，堪称天鹅与雄狮——精美与粗犷的对比，相映成趣。他们一见如故，情同父子。瓦格纳不由地担心，这么俊秀聪慧的人儿会像一个绝美的梦境一般被世俗吞噬……

路德维希二世来戏院听歌剧，瓦格纳透过舞台侧角帷幕的缝隙，看见坐在二楼包厢的国王全身心地沉浸在天鹅骑士《罗恩格林》的剧情中，还有什么比年轻国王共鸣的泪水，更让饱经沧桑的瓦格纳热泪盈眶、更贴心的呢？！感谢上帝，他遇到了知音！！天下最幸运知遇之恩！

临终那一刻，天鹅骑士飘浮在湖面，白衣袖恍如展翅的天鹅，耳畔回响著瓦格纳歌剧的高音，他带著笑意归去……

生前不被理解，不是面对人身攻击就是政治密谋，死后声誉却不断走高，备受爱戴。他留下了最美的城堡和宫殿，至今年游客量达到5000万人次，为国家带进财富，造福后代。

新天鹅堡

路德维希二世在艺术领域贡献非凡，被史学家誉为“不朽的艺术推手”。如果没有他的鼎力相助与提携，哪会有如此丰富经典、恢宏壮丽的瓦格纳音乐？每年夏天上演瓦格纳歌剧的拜鲁伊特音乐节，吸引著世界各地的音乐迷前来“朝圣”。

莫非是上天的安排？

李煜的“诗情”、路德维希二世的“新天鹅堡”，两位不适合当国君的他们来人间为王，原来是为了留下文化艺术啊！虽情怀与境界不同，但他们各有使命，天意安排。包括成败荣辱、正负两面，都是为写就历史和传说所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