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雁门
又是一个毕业季,亲爱的玮婷,一个令人难忘的孩子!
玮婷刚从外校转来,一个人拿著转入的单子,挨个处室签了一大串的章,经过我的办公室时,她略犹疑了一下,便踅到我的办公桌前,将转学单朝桌面一送,直盯著要我签名。
“没有人陪妳来?”她轻点著头,但没作声。我接著又问:“不喜欢原来的学校?”她摇摇头,但我知道,这并不是在回答我的询问,摇头的意思是:“章盖了就是,问那么多干什么!”
签好了名,正准备把转学单递还她的当儿,我后贴靠著椅背肃然道:“我经常的签名和盖章,就是很少遇到像妳……”我刻意一顿,但见她身体往后一扬、脸色微变。“很少遇到一个像妳如此气质典雅的学生,话却这么少!”听完整个句子,玮婷似乎颇受震荡,脸上笑意乍现,随后,她轻轻的向我施了个古典礼,便转身回教室去了。这是我和玮婷初次见面时,平分秋色的对招,没有输赢,但我知道,转学生玮婷是一个脾性很拗的孩子。
淑惠导师很疼爱她,她知道玮婷的父母亲早就分手了,因此,由外地搬回来和奶奶同住。孩子长的清秀,稍挑染的头发虽不符合规范,却也青春活泼。她和班上男生关系相当麻吉,但与女生们相处就紧张些。玮婷一到班上来,导师除了要经常扮和事佬,辅导她的人际矛盾外,还须要拿捏好关心其他学生的“分寸”,因为只要玮婷解读出老师比较关怀某位同学时,她总会十足醋意的闹起脾气来。
有一天,她和同学的玩笑开过头了,被对方甩了一个耳光,因而导致右耳受伤。此刻,我们方知玮婷的左耳,原本就稍有重听,所以她非常担心连右耳也坏了。翌日巡堂时,我经过了她的班级,玮婷坐在靠窗户第一排的最后一个位子,她垂著头,看得出来她的情绪非常沮丧。我走近她的座位旁,弯下腰来隔个窗子关心的问候她:“亲爱的玮婷,您还好吗?”十五年来,也许是第一回有人叫她“亲爱的”,她先是愣住了,继而双颊一红,睁大眼睛以不可思议的神采探问。
“亲爱的玮婷,您还好吗?”我微笑的重复著刚刚的问候,玮婷双曈漾著珠光,而心情也似乎整个翻转过来:“亲爱的校长,玮婷没有问题!”这恐怕也是直拗的玮婷首次称呼人“亲爱的”,第二回合交手,水流花放,双赢!
从那天开始,她随时把“亲爱的”三个字挂在嘴上。早上见面:“亲爱的校长早安,您早餐了吗?”下课时间于走廊上遇著:“亲爱的校长辛苦了,记得不要太操劳喔!”午餐后、午休前,她常专程到办公室来致意:“亲爱的校长,能当您的学生真是幸福!”举一隅而三隅反,玮婷的悟性真好,温馨有情的新师生关系肯定就是这么回事了。一次不期而有心的关怀,竟然让玮婷对我投了肯定票,她真诚的告诉我和她的同学:“原来,校长中还是有好人的!”虽然至始至终,我早就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个好人,也为同僚抱屈,但自己还是陶醉不已。
学校一年一度的国际交流活动“史瓦济兰日”,于三月中旬隆重登场。导师特别安排玮婷在迎宾舞剧中担任“史瓦济兰公主”的角色,这终于让我想起那个古典礼所透露的她对舞蹈兴趣的讯息;但最重要的是,于演出前的排练中,玮婷学到了配合与协调的人际关系技巧。在演出过程中,史瓦济兰代表团团员竟掷出钱币,同声盛赞学生的舞技和公主的优雅风采。
“史瓦济兰日”结束后两日,玮婷还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她带著舞团中的四位舞者到我办公室来,愉悦的说:“亲爱的校长,请允许公主为您献舞!”我受宠若惊的起身并移出空间,稍退至角落站立,笑著以鼓掌礼,邀公主领著四个孩子由入场、缩减版的史瓦济兰公主舞剧的表演,至退场后翩然离去。这一氛围让我沉思良久,无疑的,这应是教育工作者所追寻的“教育理想国”中动人的场景。
“史瓦济兰公主”她变了,学习成绩在班上均维持第一名,直到班上又转入一男生后,公主的成绩落到第二名时,她神情肃穆的问我:“亲爱的校长,您是不是担心玮婷没有竞争对手,所以调个高手来?”我双手合十,颔首怡然一笑,虽然没答话,但是,公主似乎获得了答案,兴高采烈的上课去了。
6月21日毕业典礼谢师时,我将学生送我的几束鲜花转送给来宾们,独留下“公主”送我的花束。往事历历如绘,沉思间,我忽然发觉一朵紫色的“牵牛花”招摇的夹藏其间,我哑然失笑的读著谢师卡片上的文字:“亲爱的校长,难缠的小牛长大了,谢谢您的教导……您亲爱的玮婷敬上。”
贵宾们离席了,我安静的坐在台上听著渐歇的乐声,同时转过身去,偷偷的拭掉眼泪,我准备看清楚“公主”她离开礼堂,一面挥手一面道再见,那渐行渐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