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Ariel Tian,纽约中式手工珠宝品牌云坊(Yun Boutique)的创始人和设计师。她认为文字和首饰都是一种艺术的语言,希望用不同的艺术形式传递她所感悟的神性的美好。
记得还在北大上学的时候,为了申请新加坡国立大学的双学位,紧急参加了一个GMAT(英文研究生管理科入学考试)的培训班。当时老师谈如何提高英文,用满不在乎的表情说:“这年头谁还看莎士比亚啊...”
结果后来,阴差阳错,我入选了纽约大学商学院的交换项目,便放弃了那个新加坡国立大学双学位的机会,GMAT培训也白做了。命运,其实从来都不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但是那位老师说的话,和说那话时的表情,我至今仍记忆犹新:“这年头谁还看莎士比亚啊...” 因为类似的话小时候也听过很多:“这年头谁还学古文啊 ...” “这年头谁还看古诗啊...” “这年头谁还学历史啊...”
之所以记忆犹新,是因为至今想起仍后悔无比。因为我真的听了这些话,真的没有好好学古文,没有好好学历史,没有好好读古诗,没有好好看莎士比亚...
来纽约7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先生一同帮一位出版商先生翻译了《罗密欧与茱丽叶》简介版的中文。这本书将会在一些私校发行,让即使看不懂古代英语的孩子们,也可以欣赏莎士比亚那些经典流传的戏剧。
几十个小时,看著那些古代英语,不但不枯燥,反而无比开心,因为终于能有个机会恶补莎翁。因为,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写出那样的故事。
我们有太多故事,需要留给历史,留给未来的人。
为了翻译,特别去下载了整场剧目的英文全文,预习之后,和先生一起看了BBC 1978年的电影版。说起来,这部电影比我的年纪还大呢。
14岁的贵族少女,不懂爱情的艰辛,在月光下的阳台满怀憧憬,倾诉对心上人矛盾的爱慕,却不知他正在楼下偷听 ... 演到茱丽叶在坟墓中拔出罗密欧的短剑,先生抹眼泪,正好被我逮个正著,他恼羞成怒:“你到底有没有心啊,这都不流泪 ...”
我只是悲剧看得多,抵抗力强些罢了。
翻译中最让我郁闷的,不是罗密欧对月亮起誓的经典对白,不是同一句话有好几个解读的精妙隐喻,也不是用数个优美比喻表达同一份心情的华丽措辞。
最让我郁闷的,是莎翁那些隐晦的“黄段子”:看最终翻译版的,很多是未成年的孩子,我得忠于原著,又得保持语言美感,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些对话多出自男性仆人们的交谈,在英文原文中多是“点到为止”,虽不至太粗俗,但和其他那些优雅的对白相比,也够让我郁闷。每
次,都得让先生给我解释半天,才明白那些段子表面说什么,隐喻说什么,才知道如何措辞。我在心里跟莎士比亚抱怨了N遍:您老人家干嘛不优雅到底,非要整这些段子给人添堵呢?
于是,我们带著这些问题,与那位出版商先生,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
这位先生告诉我,他很惊讶,一个中国人居然对莎士比亚如此感兴趣。其实,我只是对一切有美感的东西,无论是哪国文化,哪种艺术,哪种形式,都有著无比的热情。
“如果我问你们,如果你可以请历史上任何人共进晚餐,你们会请谁?我想此刻你们也许会说是莎士比亚。但是你们知道吗?他也许并不是一位很好的客人。” 这位先生笑著告诉我们。
“为什么呢?”我们很惊讶。
“因为莎翁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他的精力和热情,都在他的笔尖。他平时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观察周围的世界,观察他周围的每一个人,聆听他们的对白,他们的心声,他们的喜怒哀乐。”
原来善于写作的人,首先要是一个善于聆听的人。
“在您看来,莎士比亚的作品为何能经久不衰?” 这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首先是,优美的言辞和精妙的隐喻。他诗一般精美绝伦的对白,能让王公贵族和三教九流同时会心开怀,但是他们笑的原因,却各不相同。他的同一句话,是同时对著不同的观众表达,且对每一个人表达的内容都不同,但是说的内容却相同。所以他才被认为是天才的语言大师。”
原来,那些段子就是为了那些“三教九流”的观众们准备的。虽然我写不出这种段子,但我感佩于他的苦心,他的心里装著所有人。
“其次是,永恒的主题:复仇,爱情,背叛,野心 ...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曾为同样的问题而挣扎,而莎士比亚又对人性有著如此深刻的理解。所以,他的故事总是能给人们带来内心深处的震撼,无论是哪个时代。”
出版商先生还跟我们说了一些莎士比亚世代的新鲜事:那个时代,为了防止侵权和抄袭,每一个演员只能得到属于自己角色的对白内容,完全不知道其他人的对白(那时演戏可真难);那个世代,最贵的戏票不是在VIP包厢,那些买了最高票价的贵族,就坐在舞台上,看着演员们在你身边穿梭(比3D还3D)。
从出版商先生家离开后,我还在想:莎翁的故事中,总有一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根据每个人的弱点、个性和选择,安排著每一个人的结局。
冥冥中的天意,是他不同主题中的共同主题。是不是因为天意被他写在故事中,所以天意才让他的故事经久不衰呢?
他的心中,装著他的每一个人物,每一个观众,他爱著每一个人的爱,恨著每一个人的恨。
所以,他才是那唯一而永远的莎士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