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之国曾国藩家族的后人中人才辈出。民国时期的两位学界大师曾昭抡、俞大絪夫妇,一位是曾国藩弟弟曾国潢的曾孙;一位是曾国藩的曾外孙女。同属曾氏名门之后的两人,感情甚笃,琴瑟和鸣,在各自的领域留下的佳话让人思其华年。
化学大师的军事预言
曾昭抡是中国近代化学的创建人之一。
1945年,曾昭抡曾经和著名物理学家吴大猷,以及数学家华罗庚共同代表国家前往美国,参与“曼哈顿原子弹计划”的后续研究。1948年,曾昭抡当选为中华民国中央研究院院士。
一位名叫汪子嵩的西南联大学生回忆道:曾昭抡是有名的民主教授,在每次民主集会上都发表讲话,但不是谈化学,也不谈政治和经济问题,而是讲军事。他对当时的抗战军事情况了解的非常清楚,谈起来像个军事专家。曾先生是曾国藩曾氏家族的后人,颇得祖传遗风。
1944年6月,盟军聚集欧洲西线战场,曾昭抡准确预测了盟军在诺曼第登陆的具体位置,而他预测的登陆时间和实际时间仅相差了一个昼夜,这在当时为人拍手叫绝。
1945年1月,曾昭抡以国际军事问题专家的身分接受《正义报》采访,预测欧洲战事将于“上半年结束”。
同年5月,对于盟军何时进攻日本,曾昭抡预测认为:“最早当在今年8、9月,迟则可延伸到年底。”事实证明了曾昭抡预言的准确,也成为他人生和历史的一个奇谈。
立志立趣的几则笑谈
曾昭抡曾在一次演讲中说:“我常想,人生在世界上,成为社会的一分子,应该抱著两种愿望。一种是产生成绩,一种是使自己成为一个有趣的人。”而这两点,他都做到了,衹是一个是有心之志,一个是无心之趣。
“每天早晨,当我们披著星光走了二三十里路时,天才放亮。这时远远看见曾昭抡教授已经坐在路边的公里标记石碑上写日记了。等我们赶上来后,他又和我们一起赶路。曾先生每天如此。看来,他至少比我们早起一二个小时。”(唐敖庆《我的老师曾昭抡教授》)
曾昭抡潜心治学十分出名。费孝通说,昭抡干起事业来,是连家都不回的,一次“他回到家里,家里的保姆不知道他是主人,把他当客人招待。见曾先生到晚上还不走,保姆很奇怪,闹不明白这个客人怎么一回事”。
俞大缜晚年讲到曾昭抡说:“在我近80年的生涯中,还未见过有他那样专心治学的人。他用功到了精神非常集中的程度,以至有时竟像一个『傻子』。记得有一天,我从北大回家,路过沙滩前,只见昭抡站在红楼前面,面对著一个电线杆子,又点头,又说又笑,过往行人不胜骇然。我走近他身边,他也不理我,仔细听他说话,原来他在和电线杆谈化学哩。”
名门之秀的牛人往事
俞大絪,1930年代赴英国留学,后陆续任各大学英语教授。俞大絪和许国璋合作编纂的英语教材,曾经是中国最流行的英语教材之一。
《夏鼐日记》中记载,1933年第一届中英庚款留学西洋文学本是俞大絪成绩最佳,因误算分数以至落榜。在第二届考试中俞大絪专门科目几乎每科都是90分以上,这比钱锺书号称历届中美和中英庚款平均最高的87.95分还牛。
“从我懂事开始,在家里听到最多的人名之一,是俞大絪,她是中国化学大师曾昭抡教授的夫人。我的父母都是做英文工作的,经常听他们提到:俞大絪教授当初是这么讲的,俞大絪教授当初是那么讲的…。”“如果他们在英文方面遇到问题,就更会争论,然后结论是:我们去问问俞大絪教授好了。”
“每次去,父母仍像学生去见老师一样紧张,父亲通常要穿上西装,母亲则换好旗袍。我们小孩子,也都要换衣服,梳头洗脸,格外装扮。父母亲说:“俞大絪教授是名门后代,又曾留学英国,生活态度非常严肃和精致。如果我们容貌衣著随随便便,是对她不尊重。”(沈宁《永远活在我心里的俞大絪教授》)
人间地狱生无可恋
1966年6月11日,在文革的血雨中,陈寅恪的得意弟子汪篯喝敌敌畏自杀,拉开了北大教授自杀的帷幕。
6月18日,北大“六‧一八”事件爆发,各系60余位教授纷纷被拉上“斗鬼台”。脸上红黑混合的墨汁、浑身打满红叉的大字报、迎头倒下的大便纸、一拥而上的拳脚棍棒、群情激动的革命口号……程贤策喝敌敌畏自杀。
7月,董怀允上吊自杀,吴兴华被害死。
恐怖的氛围中,熟悉的人不知是死是活,沈宁受父母之托打听俞大絪的消息。
“父母拜望俞大絪教授家的时候,我年纪还小,而且只是跟随,从来没有想到要记路,有一天会独自来探听她的安危。燕南园已经面目全非,到处是标语大字报,门窗残缺,庭院荒芜,一派破落,再看不出原是教授学者们居住的地方了。”(沈宁《永远活在我心里的俞大絪教授》)
8月24日,俞大絪被红卫兵揪头发踹倒揪行至“斗鬼台”,在无休止的折磨中,俞大絪几度晕厥。傍晚刚被释放回家,“咣当”巨响一声,红卫兵踹门而入,此时躺在床上的俞大絪正处在半昏迷状态,她被揪下床,头被拽著往墙上“咚咚”乱撞,除了强迫下跪,红卫兵还剥除她的上衣,用皮带死命抽打,她满地打滚,哀嚎不绝,终于昏死过去。红卫兵离去时,查抄了她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夜幕降临时,她醒了过来,受尽侮辱、悲愤难抑的俞大絪感到生无可恋,当晚喝安眠药自杀。
泪尽泣血去的凄惨
千里之外,因“反右”被发配至武汉大学的曾昭抡收到电报,限其三日回京收尸,否则骨灰扬弃,财产充公。然而请示得到的结果是不能回京。绝望中,曾昭抡跑到校外的荒地,以头拱地,直至泪尽泣血。
曾因“六教授事件”被划右革职的曾昭抡,刚挺过一场运动,变的“老老实实”,以惊人的毅力完成了140万字的《元素有机化学》,研究单位和高等院校纷纷要求正式出版。不幸的是,刚出版两册,文革的风暴来了,后四册原稿全部散失。
俞大絪死后不久,曾昭抡便遭隔离审查,开始了新一轮无休止的揪斗和侮辱。“全国大右派”、“刽子手曾国藩的孝子贤孙”的高音喇叭、疯狂的批斗、棍棒捶击、皮带抽打,当众公布各方对其保守5年的癌症秘密……曾昭抡从“斗鬼台”滚下来昏死,自此一病不起,大小便失禁。
1967年12月,曾昭抡悄然死去,无人收尸,在床上变质腐臭。一个侄子来看探望叔父时,看到这凄惨的一幕,含泪将尸体送葬火化,后将骨灰撒入长江,一代大师竟以这样的方式顺江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