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昭

国际刑警组织主席孟宏伟失踪后，他妻子表示要在海外爆料。有不少朋友也期待着孟夫人能爆点货真价实的猛料出来，能为中国的改变制造一个意想不到的变量。谁知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长啥样呢？既然不知道，那就是任何一根稻草都欢迎，这是期待中国尽快发生变化的朋友们所乐见的。那今天我就想谈谈怎样的爆料对大多数人是有利的。

孟的妻子到现在还在背对着采访的镜头，还不敢正面露脸侃侃而谈。其实仅从这个动作就表明她还远远没有下定决心，起码现在爆料的意志还是相当有限的，动作幅度还是相当“自律”的。

重点还是聚焦在爆料这事上，孟的妻子上个星期在接受CNN采访的时候，说孟宏伟是“毕生追求法治”，多数人的解读是这是违背事实地美化她丈夫，因为孟宏伟从2004年起担任公安部副部长，时任部长是周永康，那时和之后正是中国的人权状况持续恶化的阶段，是越来越没有法治的时期，作为公安部的副部长，说孟宏伟对暴力维稳和镇压行动都没有责任显然是有违事实的。但是说孟宏伟“毕生追求法治”听起来除了很像一句官场套话之外，也暗示了孟夫人爆料的方向，就是：她即使放出一些内幕，也只会是与官员个人腐败有关的，而不是与人权迫害有关的。因为一旦是后一种消息，那她丈夫孟宏伟作为实施这些迫害的一员，当然也就不是“追求法治”了。

而这个爆料的路数，其实也是从赖昌星开始直到今天，出逃到海外的官员、富商们共同的套路。这些爆料者们都很有默契的，仍然在维护着共产党的所谓“大局”，还在帮助维护着这个体制最后的底线，他们的逻辑是这样的：“爆光政敌及其家人的腐败内幕是可以做的，因为中共自己明面上也一直在讲反腐，只不过我做的比当局的尺度更大一些，而且曝光的对象是正在当权的人。但我仍然是拥护党的领导，是维护“大局”的，在这个尺度之内，我只是人民内部矛盾，我不是反党。如果有一天我的爆料真能起到作用，目前当权的人下台，时过境迁之后，我爆料帮助过的势力掌权了，我还有机会重归体制，得到某种形式的赦免。

如果一开始有这样的想法倒也不为过，但是随着时间拖延，我发现这些人最终也还是没有能突破这个思想的窠臼。我们能看到最后那颗心，就是他们并不认为、也不相信应该通过改变这个体制来取得安全；他们觉得自己最后的归宿还是在于重归体制，被它所宽恕。我认为这也是为什么这些爆料最终都不能成功的原因，如果你的内心一直在期待被对手所宽恕，你怎么能让它真正害怕呢？你的安全来自于你能赢，而从你发出的第一招、第一念你就输了，你只要还认可中共那边的工作组跟你说的，要顾全大局、相向而行，在他的那套规则里玩，你就输定了，只分程度惨一点、轻一点而已。

大家看看从赖昌星被引渡回国，到令完成手握核弹机密但其兄令计划还是被判无期徒刑，哪个不是这种模式呢，他们都是在保证党能赢的前提下，求得一个从轻发落而已。而且作为海外爆料人，你的一生也得处于东躲西藏之下，一旦发生意外，像三胖他哥在马亚西亚被“虽远必诛”之后，当局失去了挟制，你在国内的监狱里的亲人也会立即被灭口，哪里有安全可言呢？

再说爆料的内容，我相信爆料高官在海外有多少房产存款，人们都不会有太大惊奇了，爆料高层个人腐败所引起的关注是有边际效益递减的趋势。不仅对于海内外的中国人如此，对于西方社会的公众和政府来讲，兴趣度也在降低。他们会这样想：好吧，我知道了你们国家的官员很腐败。可是他们的腐败与我们这个社会有什么联系呢？选民们不关心，我们没有介入的必要，最多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提供个政治庇护吧！

曝料个人腐败，不仅对中国人和外国公众与政府的敏感度下降，其实对中共高层自己的冲击力也在下降，就跟多撒几次农药、害虫都有了抗药性一样，他们会想：前面比你有更大危险的几次曝料我们都挺过来了，一段时间过去，这些风波不也不了了之吗，何况你的胆子比前面那个还小，你还只敢背对着镜头，脸都不敢露呢。

所以要我说，真要爆料，就得跳出之前讲的那个自我审查的框框，思想上得突破这个“相向而行”、“顾全大局”的魔障，就得爆光你所知情的迫害人权的状况。

在孟宏伟担任公安部副部长和国际刑警组织主席的这些年内，所知当局对哪些人采取了怎样的迫害和镇压措施，受害人群有多大，受害者和其家庭经历了什么，迫害的决定是谁做出来的，实施的责任人是谁。这部分内容真正具有公益性，才真正具有经得起时间消磨的价值。

你爆料不是为了求关注，特别是国际社会的施压吗？腐败的内幕与外国民众的直接关联很弱，但是爆光人权灾难的细节能激起民主国家民众的巨大关注，基于民主国家的主流价值观、和民众的深厚同情心，只有能激起人性共识的东西，才能让远离中国上万公里之外的外国公众们把注意力聚焦到你这件事上。只要能汇集起足够的关注，这套社会体系就会开始自动运行，就会有社会团体、政治人物具体地行动起来。哪怕是他出于自利的动机——媒体想借这事提高自己的点击率和发行量；政客想借这样的事树立自己正直无畏的形象。他们就会介入到这件事里来，而他们的介入又会维持人们的关注，从而形成持续的压力。这世界上的民主和法治国家，大体上是这样一个运行机制。

比如说现在国际社会非常关注新疆百万维吾尔人被关押“再教育营”的事，你要爆料求关注就得“蹭热点”，那蹭蹭这个热点怎么样呢？据你所知，“再教育”运动从何时开始，其真实的计划和目的是什么，酷刑在多大范围内存在，谁下的命令、责任人是谁。有没有可能一部分在押的维族人成了中国那个猖獗的人体器官黑市的供体？

你要敢爆这个料。会有这样几个后果，第一：你真的在挽救生命。由于国际力量的聚焦，让中共当局害怕被人挖到更多证据，造成更大影响，不得已减少这类残酷行为的实施，哪怕不是停止，你也是挽救了生命，第二：爆料者你马上拥有了一个牢固的地位，你自己的安全性至少比曝那些人们已经不再足够感兴趣的料要高，当局要像俄罗斯那样派个特工出国追杀你，他承担的政治风险其实大大增加了；第三：你什么吃空饷（其实相当于变相受贿）这种事变得不再重要了，因为你在大是大非问题上选定了一个立场。现在你爆光高层有海外藏富，人家说你吃空饷拿高薪，你也腐败分子的一员，不过就是腐败分子的窝里斗，和社会正义没半毛钱关系。你和他是在一个圈子里、一个层次上，呛来呛去，确实看客们没什么理由站在你这一边声援你。同时孟宏伟作为公安部高官，参与了这些迫害的实施，你代他把内幕曝光，也算是代他做了个“拨乱反正”的举动，也能为他的遭遇赢得了一点实质的同情。

我只是举个例子，不是说孟宏伟的妻子就一定知道方面的的详情，我的重点是说：爆料也好、求关注也好，关键还是得做正确的事，这不是空洞的说教。海外社会有一个正常的秩序、和正常的人性，你做正确的事，才能激发社会最广泛的共鸣，才有可能动员最广泛的社会因素由关注转化为行动。我只是以正理论之，不一定就局限在谈孟宏伟这事本身，孟宏伟不会是最后一个被失踪的官员，孟夫人也不是最后一个想通过曝料和当局谈条件的人。希望终究会有一个曝料者能跳出前面被重复多次的套路，真正做一件对自己和社会都有益的正确的事。

最后的问题是这种环境下当事人总会被得失、恐惧之心所支配：我要走出这一步不是和体制决裂了吗？我在体制内还有人，时过境迁之后可以帮我说好话，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我要曝料党迫害人权啥的，这就成了敌我矛盾了。我一个人这么弱小，和共产党为敌我也干不倒他啊？

他反正从来觉得共产党是不可战胜的，爆料者的最大希望就是以后中央高层换人，给他们来个平反。那你需要做出一个权衡，现任领导路线一直延续，你反正是没有翻身的机会，还得一直东躲西藏活在恐惧中，搞不好就被“虽远必诛”了。要是这件个状况延续个十多二十年，令完成你哥令计划、Grace Meng你老公孟宏伟反正也死在监狱里了，那在这个过程中，你是和当局“相向而行”，还是不“相向而行”，其实对你的境遇而言差别不大。要是在此之前中国社会能发生一个根本性的变化，你觉得这对你是一个机会吗？而你们今天的选择，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这种根本性的变化的机会能否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