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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导演眼中的中国高速公路
(续上期)
A:像我这样去嘲讽发展,或是去反思发展的人,在中国可能也是比较少的,相对是属于异类了。一般人都觉得发展很好啊,国家就是要发展,所以有很多大陆客跑到台湾,从桃园机场一出来,一看台北的那个场景,就觉得比我们大陆的三、四线城市还比不上啊,就有这样一种自豪感,所以他们都很贪恋那个发展的成果。
但我对这样的发展一直持有一种怀疑,甚至也有一种批判的态度,因为我觉得比发展更重要的还有人、还有文化、还有文明本身。但是在中国,一边看起来是很快捷的发展,一边是环境的倒退,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各种关系被切断,人活着也特别没有安全感。所以我觉得有比发展更重要的东西存在,但是大家好像都忘了。我的作品一直都在关注这种高速发展下的人的生存境遇。
所以我看到家乡的那个广告牌,非常代表当下这些决策者的发展观吧。
我纪录片取名《大陆朝天》,它是大陆的一句谚语,叫“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引用这个词,是想表现中国发展之路上的阶层对立,有权势者跟无权者、富贵人跟贫寒者,包括城里人跟乡下人、上层的人跟下层的人,其实有很多尖锐对立的矛盾,但是他们又不得不互相走在同一条路上。我觉得这个东西是我很想说的,这条路它肯定是象征了国家发展之路。
Q:您提到对于中国官方以发展为首要目标,吹捧发展的口号让你觉得很反感。但从全球的角度看,由于中国经济从2008年一直持续成长,现在很多西方学者也把中国的发展当成尺度,去衡量美国或其他欧洲国家的政府效能,也提出中国模式或许也是西方可以学习或模仿的目标。您如何回应这样的看法?
A:不同人或不同的国家他追求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如果你的追求只是效率、效能,那中国确实是很好。你可以忽视其它的,忽视人的本身,因为所谓的效率、效能都是靠人去体现的,如果人都活得不像个人的话,那所谓的效率有它的价值吗?就看你想要什么,如果你想要很物质、功利化的,很市侩化的追求目标,那就去追求好了。
但我更多的体会是,人要活得像个人,我觉得比所谓的物质化更高的价值观念是存在的。但你说的恰恰是现在现实的一部分,尤其西方国家现在跟中国交往,他们原本还会谈人权,现在几乎不谈了,就完全是做生意了,中国带着很大的钱,跟法国买空中巴士,一买就是几百架,这样的事件越来越多。
我觉得整个世界也都在追求着这样的发展观。所以我这个影片,只是批判中国和当局这个模式,我对整个的发展价值观念,持一个怀疑态度,因为追求这个表面的发展,而忽视发展背后,人的本身,我觉得最起码这个发展是不均衡的。
但有时候我也很矛盾,我也享受到发展的成果。比如说原来从我的老家湖南去北京,要坐二、三天的火车才能到。现在高铁开通之后,很快只要5个小时就到了,飞机更快,我也享受到了。但是当我知道这些老百姓真的不是很幸福,我觉得我宁可不要那样的发展,我宁可多坐二天的火车。如果说我的便捷与幸福感是建立在牺牲掉那些底层的人的基础上,我宁可不要。当然我的想法并不代表一种标准答案。
Q:纪录片在中国像是不被承认的黑孩子(注:黑孩子是不被社会承认的群体,从出生就不能享受正常公民的各种权力)?
A:对。其实在中国不是所有纪录片都这样,而是我们这样的独立纪录片像黑孩子。在大陆的纪录片分二种,一种是官方的纪录片,像《舌尖上的中国》,那代表了官方纪录片的热潮。他又拍新疆、又拍台湾,有意识地传递这也是我们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哪怕美食话题,在中共的话语体系里,其实不仅仅只是一个美食,会有意识型态的考量,像这样的东西也不被冷落。另外像CCTV(中央电视台)还有地方电视台等也都有纪录片频道。官方的广电总局也有颁发一些政策,要求各电视台要播多少时间纪录片,这说明他们还是很扶持纪录片的,但都是那种官方的,永远不可能播放我们独立拍摄的纪录片。像我们这样的纪录片,没有从官方的政策里受到过一点好处,相反还会受到打压。
Q:政府为了不让你们放映影片,还会用断电的方式?
A:所谓的拉闸断电,本来是政府的电力部门用来调节大城市用电高峰期的一个手段。但拆迁也用,面对顽固不同意拆迁的钉子户,政府就用断水、断电来对付他们,路都给你切断,不让你出去,你不可能坚持很久,大陆很多这样的事情。
我们就像创作上的钉子户,党的电影主管部门也用这个手段,控制我们独立电影的放映。他们会提前告诉放映机构,威胁说把你这一片的电给停掉,有些就不敢放了。我们遇到很多次,本来说要参加一个放映会,过去却发现停电了,电影开幕式的时候就给你停电,各地都有,尤其北京更普遍了。我们还开玩笑,要发明一个装置,让大家能够踩电影院的椅子发电,人工发电来放映我们的电影。这也是一个当代非常好的艺术作品,我们叫“人民发电机”,靠我们自身的力量带来光明(笑)。
Q:作为一个大陆作者在台湾出书,这本书在大陆目前还处在艰难的审查当中,可能要删去很多章节才可能完成,包括电影也被没收。身为一个作者,你怎么看待台湾?
A:我觉得发展的表面化与人的这二个因素,在台湾解决得相对比较好。最起码还有点人味,人还像个人,你可以自由地说话,可以自由地表达你的观点,可以自由地出版你的书,可以自由地去拍摄你的电影,但在中国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一个最不好的政府是去控制你的思想、做你的思想审查。中国海关,现在你带iPhone、iPad根本不管你,可是你多带几本书,他很快就会来查你,你背包里的他都要搜,一本一本地翻。
所以我觉得我自己写的书,都有可能带不回去,我觉得很荒谬。因为我是写我的那片土地的人的故事,都不能被那片土地的人所看到,还要到台湾来出版,还要担心怎么带回去,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上次我一个朋友带一本《独裁者的进化》,海关一看到独裁二个字,就把它丢下去。我朋友据理力争:“你看这个不是写中国啊,这是写俄国啊!”海关看一看,就放行了。
(编注:《独裁者的进化》其实谈了许多独裁国家,包括俄罗斯、委内瑞拉、埃及、马来西亚、中国等,但封面上放的是俄罗斯总统普丁的照片。)他们内部其实是有黑名单,但名单完全不向民众公布。书也很贵啊,花几百台币买回去,你给我查了,也不给我任何理由。一个小小的海关职员,他就担负起一个思想的审查官。你看多么荒谬,中共特色就是荒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