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迪克是一个英国战俘。他在夏季攻势时,不幸被俘。和许多战俘一样,他被押上火车,送到了一座集中营。集中营在海这边,不小,大约有近千名战俘,一色是英国战俘。战俘涉及的兵种有许多,其中不乏技术人员。不过,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被迫忍受着非人待遇,天天像牲口似的,从事着沉重的劳动。
被俘前,罗迪克是英军一名汽车兵,他开过四年贝德福德卡车。二十二岁的他,已经开口闭口以老司机自称。
集中营的纳粹兵里,缺少汽车兵。纳粹以较之一般战俘优越的条件,在集中营的战俘中招募司机。
战俘中汽车兵不少,面对诱惑力不小的条件,却没人愿意为纳粹开车。因为,开车的任务是,专门运送每天被饿死或被杀害的战友。不知为何,罗迪克对此却有很高的热情。当纳粹指派他担任驾驶员,他非但没有拒绝,还表示,自己很乐意干好这件事。
罗迪克当了司机,性情大变,变得粗暴残忍。不仅对战俘们吆五喝六,拳打脚踢。甚至,有的战俘明明还没死,他竟会扔他们上车。罗迪克这样的变化,令战俘们无法忍受。愤怒的他们,以各种方式警告罗迪克,罗迪克听后,依然我行我素。战俘们恶狠狠骂他:卖国贼,走狗。
战俘们越憎恨,纳粹越喜欢,罗迪克得到了集中营方面的信任。一开始,罗迪克驾车出集中营的时候,纳粹兵一定会押车,监视他的举动。后来,因为与日俱增的信任,纳粹索性由他一个人出入了。
对纳粹忠心耿耿的罗迪克,遭遇了战俘们暗地里的严厉制裁。好几次,他险些被昔日战友打死。
一次被疯狂地殴打之后,罗迪克永远失去了一只手,同时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再也无法继续开车的他,像扔破麻袋似地,被纳粹抛弃了。没有了纳粹的保护,罗迪克陷入了战俘们无情的报复之中。一个雨天,他在孤独凄惨的境况下,死在了集中营一个阴湿的墙角里。
六十年过去了,罗迪克家乡的人们,似乎早已不记得他了;罗迪克家族的族人,好像刻意在回避着关于他的一切。于是,那个名叫罗迪克的年轻司机,那个名叫罗迪克的年轻汽车兵,就这样,被淹没在了岁月的尘埃里。
然而,忽然一天,在英国,有一家发行量不小的报纸,报纸显著的位置上,登载了一篇题为《救我的人,是我最恨的人》的文章,描述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首先让二战老兵震撼,同时也震撼了许多英国人:
集中营里有一个叫罗迪克的叛徒,甘愿为纳粹卖命。那天,生病的我并没有死,他却强行把我扔上卡车,对纳粹说准备把我埋掉。
可是,令我震惊的是,车到半路,罗迪克停了车,扛起奄奄一息的我,放到一棵大树的隐蔽处,并留下了几块黑面包和一壶水,急促地对我说,如果你能活着,请来看这棵树。然后,他就急匆匆开车走了。
登载这则篇幅很短的故事不久,报社陆续接到不少电话。无一例外,打电话的人都是二战老兵,而且是曾经不幸成为战俘的老兵。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无一例外,这十二位来电话的老兵,来自同一座集中营,那座罗迪克所在的集中营。
十二个老兵叙述的故事,几乎都是报上登载的那个故事的翻版:他们被罗迪克放在一棵大树下,然后,因此而死里逃生。
尤其令人注意的是,每当罗迪克驾车离开时,对每一个战友说的都是,如果你活着,请来看这棵树。
编撰并推荐登载这篇稿子的,是一位从战争中走过来的老编辑。凭职业嗅觉,敏感的他判定,这棵被罗迪克反复提到的树,一定大有内容。老编辑立即组织了十三位老兵,沿着当年死里逃生的路线,去寻找那棵无法判定是否还存在的大树。当一行人来到目的地,山谷依旧,大树依旧。
一个老兵率先扑进大树的怀抱,啜泣中,他突然发现了一个树洞,不禁往里探去:树洞里有一只早已锈蚀了的铁盒子。人们七手八脚取出并打开了盒子。盒子里,一本破损的日记本和很多张泛黄甚至发霉的照片,赫然呈现在大家眼前。当这些东西转到老编辑手里,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日记本:
今天我又救出了一位战友,这已经是第28个了...但愿他能活下去...今天又有20位战友死去...昨天深夜,战友们又一次狠狠地打了我...可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说出真相,那样,我还能救出更多的人...亲爱的战友们,我只有一个唯一的希望,如果你活着,请来看看这棵树。
老编辑的声音早已哽噎,老兵们的泪流早已满面。站在树下的每一个头发花白的人,直到此时才完全清楚,罗迪克一共救了三十六名英国战俘。今天,仍然活在世界上的,也许还不止眼前的十三个。留在树洞里的关于战俘集中营的日记和照片,是他留给世界揭露控诉纳粹罪恶的铁证。与老兵们分手不久,老编辑所在的那家报纸,很快登载了他采写的罗迪克感人事迹。
那处沉寂的山谷和那棵不倒的大树周围,因为报道而热闹了起来。许多人纷纷自发地来到这里,祭奠罗迪克,表达对他的敬仰。理所当然地,罗迪克成为了一名国民英雄。
一个作家来到这座山谷,将不知名野花扎成的花束,放在了简朴的纪念碑上,并在大树下坐了许久。后来,他在自己的一本书里写过一段话。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告诉人们,完美需要代价,而为完美付出代价,没有坚韧不拔忍辱负重精神,绝对做不到。
渴望完美的人生,是每一个人的权力。有时,这种完美因为环境所胁迫,它的表现形式,竟会那样的相悖于最初的愿望,因此造成的误解甚至敌视,一定会形成一种强大的社会压力。能够为了完美的崇高使命,始终忍辱负重的人,他的名字终将成为完美的旗帜而高扬,譬如罗迪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