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劲 邢子君
被殴打的中国人
刚过去的周六晚上,在纽约法拉盛,我和朋友夫妇吃完晚餐后,坐公车回住处时遇到一事让我感触很深。
有个黑人妇女在车上殴打另一个妇女,正好我离他们很近,就过去阻止了这件殴打事件,司机(也是黑人)就马上停车,报警了。
被殴打的妇女见我给她解危了,就开口用中文说把她打痛了。在等待期间,她想下车离开。我劝她不要离开,等一会儿员警会过来。她说她不会英文,我说我会英文,我来为她翻译。她又说,没有人为她作证,我安慰她说,我来为她作证。行凶的黑人妇女还有动。
等待期间,她不知道给谁打了电话,过了一会,她又要离开。我告诉她说,你不用怕,我来帮你。我不仅仅是帮你,这种在公共场所打人的行为是不可接受的。她留下了。过了一会儿,她态度十分坚决说,她要离开了。司机说,我就是为你停车的,她依然离开了。
因为她离开了,其他乘客也离开了,只剩下黑人妇女和她八九岁的女儿。我带著我的孩子还在车上。被殴打的中国妇女离开没多久,员警就来了。因为受害者离开了,员警问了几句黑人妇女。员警就离开了。
有些奇怪的是,受害者中国妇女害怕离开了,施暴者反而不害怕也没有离开。有人为中国妇女提供帮助,她受到暴力袭击了,为她申张正义,她拒绝了。可能是她害怕,也不相信别人能够帮助她?怎样才能让受害的中国妇女知道保护自己,这是在美国,不是在中国啊!
《墙外之城》中的“旁观者”
我想起犹太裔作家艾理威梭(Elie Wiesel),写过一部小说《The Town Beyond the Wall》(墙外之城),这部小说中有这样一个“旁观者”。
一个温暖的春日,白色的花絮满天飞扬。他静静的站在窗口,像一座僵硬的雕像。窗外,犹太会堂的庭院里,一家犹太人正被遣送到集中营。
那个犹太小女孩走到窗前,对他说:“我渴了。”他却无动于衷。小女孩美丽的秀发闪耀著柔光,她才八岁。“我渴了。”小女孩微弱的声音在他的窗口回荡,可是他的脚却没有移动。不久之后,小女孩就死了。
许多年后,小女孩的哥哥找到他家,问他对自己的行为有甚么感觉。羞愧?懊悔?悲哀?都没有。他说,自己只是一场游戏中的旁观者。“懦夫!”小女孩的哥哥对他喊道:“你既没有行善的勇气,也没有做恶的胆量……你以为自己活在和平与安全中,实际上你根本没在活著……”
“你是害怕的,你宁愿让良心腐蚀!”小女孩的哥哥对他说。“你恨我吧。”他幽幽的说,好像刚从黑暗的梦境中回过神来。
从受害者到施害者
我知道,他们的“怕”不是与生俱来的。这两个人,一个来自中共统治下的党国,一个曾亲历纳粹统治下的恐怖。
我知道,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历史,在极端恐怖的环境下,他们才变成这样。可是,他们都同时是受害者,也是施害者。在向邪恶妥协的过程中,他们自以为与魔鬼做了交易,获得了暂时的安全或利益。其实,他们自己、他们的良知才是给魔鬼的祭品。
我知道,从共产主义诞生起,巴黎、德国、俄罗斯、缅甸、柬埔寨、朝鲜……尤其是神州大地中国,无数冤魂枉死,何其惨烈。但是至少,我可以看到这些生命还闪著人性的光辉。最可悲的莫过于这些旁观者和沉默者,我看见他们人性的光芒渐渐褪去,我看见怯懦和恐惧占据了他们的躯体。
艾理威梭是纳粹大屠杀中的生还者,他从阴间的深渊里走出来,成为人类的守望者。他认为自己的使命是警醒世人:最大的邪恶,并不是邪恶本身,而是对邪恶漠视,对良知漠视。
《长寿湖》一书的作者、“右二代”谭松用文字记述了一曲曲悲歌。“共产党在这50多年来最『伟大』的治国韬略之一就是:它成功的把一张铺天盖地的恐怖大网严严实实的笼罩在神州大地上,让每一个人都生活在恐惧中。久而久之,外在的恐惧幽灵内化为奴性的行为自觉。在这张大网中,传统的侠义消失了、古老的血性消失了、慷慨悲歌消失了、舍生取义更消失了。偌大一个民族,变成暴君和奴隶、奴才互动的两极,社会在这种互动与共谋中『稳定』的一天天坠落……”
不害怕的美国鸭子
在美国矽谷,有很多野鸭,它们夏季飞往北方的加拿大,每年的11月份,秋天到来时,它们会飞回来。
一次开车在速食店窗口排队买吃的,一只野鸭站在速食店窗口前“嘎嘎”叫著要食物,挡住了后面一串车到窗口点餐。不论店员驱赶,还是做出“凶恶”的表情,鸭子都不为所动,仍旧“嘎嘎”的叫著,一点没有对人类的惧怕。等到店员的招数使尽,从窗口扔出一块面包,鸭子才从容的迈著方步离开了。
看到这一幕,大家都开怀一笑,谁都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甚么特别。可是这些美国野鸭让我猛然间惊觉,生命的本性中,其实并没有恐惧与怯懦。
《动物乌托邦》中有这样一幕,幼小的兔子朱迪被狐狸推倒在地,并被警告要记住这屈辱的一天,记住自己的梦想是愚蠢的,记住自己拯救不了世界时,小兔子的表情是害怕的,但是之后她站起来,扑了扑土,说:“I don't know when to quit.”(我永不退缩)。我心中一震,是甚么使我的心感到震撼?或许正是这克服了恐惧的勇气,正是这看不见、摸不著的“精神”。
我想起一些人,看似普通而平凡,他们手中没有权利,他们为善良与正义发声,当然,他们会遭到恐吓与威胁。但他们对正义的信念,对人类“精神”的坚守,或许在不经意间会触动你的心弦,让人流泪,让人充满敬意。
听说生命都有自身的辉光,只是人的肉眼看不见。为了验证这一点,有时我会站在街上观察来来往往的人流。有的会对我善意一笑,有的会对我漠然一瞥。看著看著,我渐渐忽略了他们皮肤的颜色、穿著的差异、社会阶层的高低。我发现,在人群中真正闪耀光芒的,是这个生命还有没有善意,还有没有对“精神”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