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是我美丽文静的女同学,我们习惯叫她“玫瑰”——那时大家都迷恋亦舒的小说,就用《玫瑰的故事》里主人公的名字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外号。
玫瑰有一张白皙温和的面孔,一副天生可以做歌星的好嗓子,说话语速总是慢慢的,音量总是小小的,但很能说到人的心底里去,而你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她看穿的。
学生时代我们起初是对手,那时她身体不太好,却老和我争语文成绩第一名,不惜为此熬夜苦读练笔,可是,她的刻苦却敌不过我的小聪明,我的作文总是超过她;而我,也暗暗和她较劲,她擅长唱歌,我就偷偷练习发声,总想着在另一个舞台上盖过她的风头,但是,当她一开腔,我就知道自己白练了,我的努力抗不过她的天分,她的演出总是比我吸引更多的掌声。
后来,有一天,我们俩坐在校园操场边的台阶上,看着湛蓝的天空中漫天舒展的云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考哪一所大学,以及未来漫长、多彩而未知的生活,玫瑰突然笑眯眯地对我说:“咱俩别争了吧,我有我的优点,你有你的精彩,做一对互补的好朋友多好。”
女孩不像女人,竞争没有那么多刀光剑影利益纷争,以及一定要东风压倒西风的虚荣,女孩的较量,大多是心气上的不服输,行为上却干净通透,搞不出甄嬛传那种宫斗人生,何况我们早就彼此欣赏。
那个下午,我们给了对方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暖拥抱,于是各自少了一个假想敌,多了一个朋友,没有竞争对手的生活日渐轻松起来。
玫瑰再也不用熬夜K书,她经常跑跑步锻炼身体,早睡早起,体质逐渐好转,她说家里人讲以她的资质做到良好很轻松优秀却太辛苦,所以,各个方面均衡发展,不想再为了单项优秀或者超过某个人而牺牲其他乐趣。
我也不再苦练本来就不擅长的唱歌,我坐在台下安静地听玫瑰演唱,由衷在心里为她鼓掌,没有憋着劲儿要超过某个人的较真,我把更多精力放在课外阅读中,在我喜欢的文字里徜徉,心里充满踏实的快乐,后来的高考作文几乎拿了满分,得以弥补巨烂的数学成绩考上一所还不错的大学。
而玫瑰,则凭着均衡而良好的总分去了另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读研,然后留校任教。
仿佛生活的考验,玫瑰在大学里最具社会气息的管理学院教《管理学》,她绝对不是最会“来事”最会与学生拉关系的老师,她的业绩说不上骄人,但也无可挑剔;嫁了相爱的普通人,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她每天都要午睡,做瑜珈,生活很有规律;她不要求老公做这做那,有时间俩人就一起逛街、旅行、看书,与周围一些拼尽全力却活得七上八下不尽如意的人相比,她难得安静平和。
我曾经笑问她,一个教《管理学》的老师,怎么能活得这么泰然,怎么面对无处不在的“人生管理”,怎么用专业知识解读“竞争对手”的概念?
她歪着头浅笑说:“正是因为教《管理学》,正是因为看过那么多竞争对手分析和调研,我真心觉得中国绝大多数企业都没有强大到值得研究竞争对手的程度,因为自己分内的工作还没有做好,把分内事做好,做不了NO.1,也是优质企业,何必在意那个排名和对手?就像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强盛到足以左顾右盼,为自己找‘对手’,对别人评头论足的功力,因为自己的日子都没有打理好——人最大的竞争力就是专注过好自己的生活,企业最大的竞争力就是专注做好自己的领域。”
我想起多年前她和我拥抱的那个下午,她如此轻巧地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删除了一个所谓的假想敌,收获了一个至今陪伴左右的伙伴,这是个多么聪明的姑娘。
而如今,我成为一名相对成熟的女性,听到别人的赞美不再手足无措地脸红心跳,我轻声道谢,在心里判断这些鼓励是友爱而生的表扬,还是礼貌得体的客气;遇上他人的批评不再慌里慌张地隐匿辩解,先想想对方说的有没有道理,在心里衡量自己需要改进的地方,我也觉得,自己并没有“吃亏”,而是沿着一条向上的路径慢慢行走。
真心为他人的成绩鼓掌,走好自己的方向,是我从玫瑰那儿收获最大的友情红利。她明白,等候,或者争取生活的答案是个煎熬而漫长的过程,但是,她同样学会了耐心等待、努力探索,专注于自己的光景,不对他人评头论足,不给自己设立对手,而是把所谓“对手”变成学习榜样,于是,她生活在没有对手的世界,所以,看上去并不出类拔萃的她,才是无敌并且强大的人。
一张照片因为记录了1953年5月29日人类首次登上珠穆朗玛峰而闻名世界。
在这张照片上,尼泊尔向导丹增·诺尔盖站在峰顶手举一块冰,上面插着随风飞舞的旗子,而给诺尔盖拍这张照片的,是新西兰登山家埃德蒙·希拉里。
希拉里把“登顶珠峰第一人”的荣誉拱手相让给了他的向导丹增。
据说,他在距离珠穆朗玛峰顶不足一米的地方停下来,象早就计划好了似的,用手指着上方对向导说:“这是你的土地,你先上吧。”年轻的向导不明白希拉里话中的深意,只是按照他的手势向前迈进了几步,丹增·诺尔盖没有意识到,希拉里让他先走的那几步登顶路把他带入了登山史册,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攀登上珠穆朗玛峰的人。
希拉里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得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荣誉,自己也被人们记住并且钦佩。
真正强大的人,不仅不会慌张,不仅不害怕被人超越,还懂得为别人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