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镜中反观,改“斜”归正
大一最后的四分之一学年,我们开始上水彩课了,任教的是王宣教授和钟铃老师。王老师是中国著名的水彩画家,他的为人很有中国传统的知识份子的风度,说话语气平缓谦和,他的画的色彩也成熟稳住、淡雅和谐。钟铃老师现在也已经是中国知名的水彩画家了。当年他还很年轻,是挂历上的健美模特,脸上总挂着朴实的笑容。他画的物体,形体非常结实有力,色彩斑斓。我的水彩底子很薄,靠两位优秀老师的教导点拨,水彩技能突飞猛进,到大二时,已经画得不错了。
我越画越熟练,一次我在下课前提前两个小时画好了一组静物,自己觉得挺满意。我抱着画板到老师办公室,请老师点评一下,希望在把裱在画板上的画裁下来之前,还可以做修改。
钟老师见到这张画后马上对王老师说:“她的色彩感觉真好!”王老师说:“这张画改一下就是一张好画。”我正高兴呢,两位老师却都告诉我,我的画画歪了。我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不理解我的素描底子那么好,怎么会把形象画错了呢?
王老师看出了我的疑虑,他告诉我,因为素描画板是比较垂直的放着,正对着脸,而水彩画板是比较水平的放着,眼睛里的画纸会产生透视,所以画面上的物体很容易画歪,可是在画画的人的角度看,却是正的。钟老师告诉我,之所以我看不出来,是因为我的眼睛看这张画已经两周了,时间长了,自己已经看习惯了。
虽然老师讲的道理让我信服,但我还是看不出歪在哪里,也就不知道怎么改。于是王老师拿来一面镜子,对着我的画一照,我着实吓了一大跳——镜子里画面上的物体全都像平行四边形一样向一个方向倾倒!老师告诉我,因为我已经看习惯了向一个方向倾斜的画了,镜子可以把它变成向反方向的倾斜,形成与画面上物体的双倍角度,这样就能帮助我看出来了。
我回到美术教室,用我那支大兰竹的硬笔尖使劲的蹭啊洗啊,把画的歪出去的部份洗掉了,又把另一边不足的部份补上颜色。这样一番修改,再把改“斜”归正的画拿给老师看,两位老师都说正多了,我自己这时发觉,现在比以前认为“满意”的状况要舒服的多。
几年后,我有幸听闻一位圣人讲道,其中有一个道理,周围的环境是你内心的一面镜子,当你看到别人对你不好的时候,与其指责别人做的怎样不对,不如向自己的内心去找,看看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把自己归正,环境也就会随之顺应过来。
这让我想到了我那次改画的经历。人的很多错误的想法和行为会习惯成自然,时间长了就像我看不到画上的杯子、瓶子都是倾斜的一样,会把错的思想和行为当成正确的。但是宇宙之法,自然之道却不会因为人的习惯而改变,他永远是中正的。当自己已经迷的太深,不能用正道主动归正时,就像当我的老师指出我画歪了,我还看不出歪在哪里时,周围就很可能会出现不能忍受你的错误,而对你的错误行为进行逆反的人。这些人的表现也是偏离正道的,就像我看到的镜子中的画是歪的,但这些人的表现其实是在给自己的错误当镜子。与其去指责镜子中的情景是错的,要求别人改正,不如通过镜子反观自己,发现自己的问题,改正它。只要自己是正的,镜子里的也一定会是正的,自己的环境也就是正的。
4. 唯一的一笔群青
这张水彩画改正了以后,我以为可以交画了。可是王老师又给我提出一个问题,说画面最后面的那个桃子没画够。我说,因为桃子在最远处,所以按照空气透视的原理,应该是最虚的。钟老师说,虽然要虚,却不能弱,虚是画出来的,不等于不画。
我只好又抱着画板回去继续改。我最爱紫色,色调不分明的阴影、明暗交接线(物体上颜色最深的部份)我都喜欢用紫色调表现。水彩颜料中有一支紫色颜料——群青。但我从来没有用过。因为从上水彩课第一天,老师就告诫我们,群青的性质非常难以和其他颜色配在一起,在画面上会很跳,很抢眼,所以一定不要用群青来画紫色,而要用其他颜色配成紫色。所以我平时都是用普蓝、深红和土红调成紫灰的色调来表现阴影,这次也这样画桃子的明暗交接线。
我再一次把画板抱到老师的办公室,这次老师们又都说我把桃子画脏了,画过了。我看着那调和成的厚重紫色在那个淡绿的桃子上也的确是比较脏,比较重,回到美术教室,我就把那刚画上去的明暗交界线给洗掉了。但我现在也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办。这时中午的下课铃响了,同学们纷纷交了作业,吃饭去了。我本来想第一个交画,现在却对着一个没画完的桃子发愁。
最后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位同学,她的水彩画的是最好的。我把画板拿过去给她看,她安静地说了一句:“这儿需要群青。”班里同学中就她在水彩盒里挤了群青。她调了一点儿群青,在桃子上抹了一笔。我一看,淡淡一笔,符合空气透视桃子在最远处的感觉;又由于群青的性质,虽然是很淡的一笔,却很干净,丝毫不弱。
下一次课上,两位老师看着我这张画,说:“这笔群青用的好!”从这张画后,美术老师说我和那位同学的水彩达到了专业美术院校的水平,在建筑系的学生里非常少有。
若干年后,我寻求人生意义的过程中,知道了返本归真,其中提高心性的关键是忍。在个人利益面前忍让,在个人矛盾面前宽容。但是,当出现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事时,应该如何对待呢?这时我想到了那一笔“群青”。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是不会遇到杀人放火的事的,这时对个人利益不计较是坚持真理的宽容。但是当真理被践踏,旁人甚至很多人的生命都被危及的时候,再以“忍”为借口坐视不管,便成了对杀人放火的无视,对邪恶的纵容。这是为保护自己而不敢担当,纵容不是宽容。“群青”平时几乎用不到,但水彩颜料里还是有这一支,在一些特殊情况时要用到;忍无可忍在正常的环境几乎用不到,但也是真理中包含的一部份, 是出现极端情况时应该遵循的道理。
到今天,那张画(见图)上仍然可以看到我当年改“斜”归正的痕迹和那一笔“群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