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的时候,穿一件浅蓝夹深灰的格子衬衣,深灰西裤,没有系皮带,而是用了深米色的皮质背带。
老先生头发已经灰白,没染,国字脸上有很深的法令纹。他姓方,我们称他为方先生。
方先生在某个下午轻轻推门而入,接下来的几天,总在午后的三四点钟准时到来。他点一杯蓝山咖啡,不加糖与奶精,手机随意地放在桌上,是很老款的诺基亚,早已下线,却不知他用什么办法保持了它的崭新与清洁。打过几通电话后,会有一两个人来与他碰面,从偶尔传来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他是一个来出差的生意人。
在咖啡馆优雅宁静的表象下,有着八卦喧嚣的实质。大家纷纷好奇一位年长的男人,经历了怎样的半生,才会习惯于在异乡的咖啡馆里谈生意。
那日,方先生约的人似乎爽约了。他喝完咖啡,百无聊赖地坐在靠窗的桌边。
咖啡馆的旁边有一所小学,正逢学生放学。家长领着孩子们从窗前经过,不时有小朋友将脸紧贴在落地窗上,苹果似的小脸蛋挤成了一个比萨饼。
“有点吵。”我抱歉地说。
“我喜欢。”方先生笑笑。
“您一个人出差?”我问。
“去年冬天,我太太走了。我把已经交给儿子的生意又接过来。一个人在家待不住,尤其……”他顿了一下,深深的法令纹为笑容蒙上了一层阴影,接着说道,“春天来了。”
“夫人很漂亮吧?”这时候,他一定愿意谈谈与她有关的事。
“嗯,很爱漂亮。”他沉静的眼眸里跃起一丝顽皮的火花,仿佛要故意保留自己的赞美,以免让她太骄傲。
“她每天晚上都问我第二天要穿什么,然后熨烫整齐挂在衣帽钩上。有时我很不耐烦,年轻气盛的时候还经常为此吵架。现在,她走了,每晚睡前准备好第二天的衣服倒成了我的习惯。”
“您是我见过穿着最优雅的老人。”我想换个话题。
“你这句话,她若听到要高兴死了,比夸她自己还高兴。”方先生把话题又拉回到太太身上。得知方先生明天就要离开,我请他吃了一块大理石乾酪蛋糕,算是饯行。他点了一杯鲜榨西芹汁,说这是一顿健康而完美的晚餐。
我转身欲走,他忽然又开口了:“你一定在想,我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这样注重保养?因为如果我的生命没有熄灭,她的记忆就不会死亡。”我什么也没有说,想说的话,被一种美好而感伤的情绪,紧紧地凝结在喉管。
那一天晚些时候,我打电话给一位对婚姻持否定态度的朋友,讲了方先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