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胜回忆录:周恩来就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图 3
2015-05-20

子:他想你怎么样?

父:他大概要我学谢富治。跟着江青后面跑……那不可能!

子:那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父:现在不说了,没什么意义。

子:爸爸,像你这么说,毛泽东其实给了你机会,你听他的不就行了?他是领袖,听了他的也不算错。

父:他要是明说,我倒也会听令而行;但他又不明说,就是绕着弯让我猜。一会儿讲井冈山,一会儿讲几次路线斗争,一会儿又讲文化大革命的重要性还有林副主席怎么好怎么好,中央文革哪里哪里不对,哪里哪里对。听话听声,锣鼓听音,我倒是猜了一点点,似是而非。可这个事是能靠猜来处理的吗?万一猜出问题是天大的事!儿子,军队是一个系统,军人必须服从军令。军人讲忠诚,讲服从,千古如此,共产党也一样。不然我们怎么打那么多胜仗?我要求下级也是坚决执行命令。你是军委主席,你要让我干什么,你给我一个命令,我就执行。但是,你要林彪当我的上级,你到处讲要我们听他的,你把他放在《党章》里,我能不听他的?我是军人,你对他想怎么样,你对他不满意你拿掉他,我就不听他的了。就像罗瑞卿,你让他当总参谋长,我这个军区司令员能不听他的?他搞大比武,我也得搞大比武。你拿掉他了,谁当总长我不是得听谁的?杨成武挂了一个“代”字,我不也得听他的?何况林彪?讲穿了那就是屁股上的事。不过,要我跟在江青屁股后面来搞我的上级,搞周恩来这样的老资格,我死后还不得让人千夫所指!你要让江青领导我,好啊,你下命令,下指示。

子:你知道了毛泽东要搞林彪,你就听他的嘛。

父:他能让我听出来他要搞林彪?那不等于就是下指示了?他的话就是在江青、张春桥身上绕,这两个人又是我最讨厌的。张春桥还是个叛徒,文件我们原先都看过,最后呈送到毛泽东那里。我就说主席,张春桥是个叛徒,你也知道,该怎么处理?请明示我。他不讲怎么办,又把话绕开。张春桥和江青是绑在一起的呀!你不给指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可是这种上层政治的事能够落在纸上吗?爸爸是个军人,军人搞政治,爸爸搞不来哟!

子:那后来林彪跑了……

父: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跑?他这一跑,我们讲什么还有用吗?那个“三叉戟”,机组都不带全,怕是有个机场都下不来!还有什么谋害主席,武装政变,南逃广州,这些事不像林彪的性格,我是怎么也不明白。

子:爸爸,你写点回忆录吧。

父:写那个东西干什么?

子:留下来,把事情说清楚,也给后人留下些什么。

父:我不写,现在发表的那些回忆录,我看了一些,好多都是瞎扯!有些仗明明不是他打的,也说是他打的。有的战役他在外围很远的地方打牵制,也要说是他指挥的。鬼话嘛!我要写出来,跟这些人讲的不一样,人家信他还是信我?不了解历史的人你讲了他也不一定相信,了解历史的人你不讲他也知道怎么一回事。对不懂的人来说,我的讲法不过是很多种讲法中的一种而已。我从不凑那个热闹。

子:比如你打的那些仗,那总可以搞清楚的呀!

父:那些仗都有作战记录、作战电报,想弄清楚很容易,一查,就可以清清楚楚。况且我现在看不到这些档案,我也讲不清楚。60年代,报纸上到处都是回忆录,回忆啊,歌颂啊,风光啊。很多人鼓励我也写个东西,我试着写了一篇《秋季攻势的序幕》,有这么一本,讲杨杖子战斗的详细过程,还拿出来征求意见。后来我想还是算了,笔墨官司,文字上容易出问题,弄不好得罪人,赶紧收回来烧了。仗打好了,胜利了,不就行了?

子:那你写写文化大革命,将来总有搞清楚的一天。

父:文化大革命?老家的话讲,叫七门八路!我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讲得清楚?(黄永胜停了一下)党不让你清清楚楚,你自己就讲不清楚;要让你清清楚楚,你不讲也会叫人帮你写得清清楚楚。你写了,他不需要就没有用,等人家需要了发表出来,不过又是个政治需要。我们个人不写也罢!要留,我就留我在法庭上说的那两句诗:惟有赭衣供瘐病,不曾涓埃答人民。

(过一会儿)我出来参军那时候,这个国家千疮百孔;秋收起义时,这个军队破破烂烂;我入党时,这个党有多少人多少枪多少地?对这个国家,这个党,这个军队,我无愧!我值了!

……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哟!

……电影《赛虎》你们看了吗?我看了很多感慨呢!说到底,狗,就是忠诚,主人有难,他不会离开主人。危险时,他就是拼了命也要保护主人。最后要死了,它都不会死在主人家里……(轻声地)爸爸我,是属狗的……

1982年冬,黄永胜被诊断肝癌,住进青岛台西医院。他给儿子背《三国演义》开篇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舒云注:刚被关押时,黄永胜等人不约而同都抄了《三国演义》的这个开篇词。报告到周恩来那里,周恩来说:从吴法宪处突破)。

1983年过年后,黄永胜转到青岛市人民医院,病情加重,不能下床了。有一天黄永胜对儿子说他梦到秋天,黄花、红叶,就像三湾改编时半沟都是红红的一片……黄永胜念出《西厢记》唱词: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晚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中国人把历史叫做春秋,春秋春秋,有春就有秋,有一个轮回就再有一个轮回,革命者怎么就不能想秋天了?我参加革命是在秋收起义,那就是一个秋天。秋天也打了很多仗……哎,“三国”上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1971年“九一三”也是个秋天,爸爸我因秋而起,因秋而落。“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啊!一名军人病卧在床,怎么不想起秋天?还是打仗好啊!多痛快……

1971年9月13日,黄永胜61岁的生日还没有到。

“九一三”后一星期左右,邱会作带大儿子邱路光到黄永胜家。黄永胜正在办公桌前批文件,他没有抬头,一边批一边说:胖子(邱路光),你黄伯伯我这是站好最后一班岗啊!他把邱路光支出去办了件事。邱路光回来,看见黄永胜站在“三北”防御态势图前,盯着图的某一点,久久沉默。而他的父亲邱会作坐在椅子上,凝视着黄永胜的背影。黄永胜从来就没有把毛泽东和林彪分开过,林彪怎么跑了,为什么跑,他不知道。突然黄永胜拼尽全身力气,冲着“三北”地图大喊:“他妈的,跑什么跑!”

黄永胜转过身,与邱会作久久对视。几乎同时,两位老战友放声大哭,持续了好长时间。然后两位老战友无奈地握了握手,从此告别。

“九一三”过后十天,黄吴李邱被骗到人民大会堂开会,被分别关押在北京卫戍区警卫三师的四个点上。黄永胜自信自己没有太大的过错。但万万没有想到,有人迫于专案组的压力,编造供词,承认了“两谋”。他们的“案子”越来越重,但黄永胜始终没有承认。粉碎“四人帮”后,本以为有了出头之日,没想到却被关进了秦城监狱,升了级。

十年后,到了1981年,审判“两案”。黄永胜没有请律师,他自己为自己辩护了三个小时。之后他被保外就医,安置青岛。

1983年,黄永胜自知时日不多,他在病床上突然哭出声来,说天津(战役)……死了好多好多人,都是战士……一路的……尸体……都是尸体呀!……打了一辈子仗……死人最多的一次……呜……呜……天津……天津……守候病床边的黄永胜儿子、儿媳看见爸爸紧闭双眼,两滴眼泪挂在眼角。老大黄春光贴着父亲耳边,说爸爸,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黄永胜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说:“……我要求中央给我平反!……我没有反党……我……没有反主席!……”黄永胜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又没有抓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军装……军装……”两滴眼泪颤抖着落在枕巾上。

1983年4月26日18时17分,上将黄永胜病逝于青岛市人民医院,享年73岁。家人为黄永胜换上1955年授衔时穿的呢军装,不顾青岛市公安局的严令,在军装上缝上领章,军帽上缀上五角星。然后四个儿子站在父亲面前,一齐敬了一个长长的军礼。在场的两个六岁的孙子,也学着举起右手敬了最后的军礼。
责编: 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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