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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生活
关于这个美好的纽约
美好的不是生活,而是纽约。
当我悟出这个道理的时候,生活是这样的。我每天早上七点半从床上爬起来,在自己不足15平方米的终日不见阳光的小屋子里匆匆吃完牛奶泡麦片的早餐,冲到实验室去——这个时候,常常是实验室里包括老板在内的二十几个postdoc都在,然后我非常羞耻的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然后很努力地看paper做实验,然后被老板指责为什么不读那个为什么不会这个,为什么没有想到那个为什么不尝试这个。
那个时候我总是思绪万千。。。。。比如, ciao。
我在想老板拿着美国政府倒闭前从身上刮下来的几亿美金的grant还愿意对我这个弱爆了的rotation student谆谆善诱喋喋不休哇哇乱叫大动肝火——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啊。我就觉得很感动。然后继续思绪万千。。。比如。。。
后来我从同楼层的德国小哥那里学会了这个意大利词汇“ciao”,和韩语里的“aniyahasiyou”有异曲同工之妙,即是你好也是再见。我觉得自己的积聚已久的抑郁一下子有了出口,我带着诚恳的微笑对着某些人,优雅的挥挥手,说:“ciao”。当然了,这个时刻常常在思绪万千。。。。比如,ciao的发言好像艹啊。。。。意大利真是个腹黑而伟大的民族。。。。喂骂你呢你还微笑着招毛手呢。。。。但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每当我对人家说“ciao”的时候,人家常常也回我一句“ciao”。我们两个的表情都真诚而友善,我们的言语都粗俗不堪,这美妙的一刻仿佛出自昆丁塔伦蒂诺的cult片。然后我转过头去看看巨大的玻璃窗外这座飘雪的城市,仿佛听到整座城市对我的回应,“ciao”——是问好,是再见,还是curse?
一个中国人和一个德国人在纽约用意大利语互相问候,这一刻就挺美好的。
周末不去实验室不赶作业的时候,常常和朋友去China town, 去flushing,去K town,去第五大道,去乱七八糟的博物馆,去一切人多的地方。我站在人来人往,咕噜噜从井盖往外冒着白色水蒸气的纽约街头,总觉得很恍惚。我在想七八岁的我要是站在这个地方应该会被吓坏吧。记事以来第一次去宁夏的省会银川就是七八岁的时候,当时刚理了特别逗比的蘑菇头穿着宽大的校服站在步行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小孩子扎着小辫子穿着小花裙子吃着小笼包子用那种我至今特别讨厌的银川话念我校服背后的学校名字的拼音,那幺小竟然也会感到强烈羞耻感。。我当时在想我也要学会银川话。后来也去过好多好多次那条步行街,我常常一边四处观望,一边心想怎么会这样呢?说好要学银川话的呢。。。真是越长大越没羞没臊了。。。
后来又去了北京念书,有时候从学校跑出来在北京胡同里钻来钻去,结果迷了路,被北京的大妈大爷斜瞥着眼睛问我打哪儿来的。哎呦喂我去类,真是羡慕死一口京腔了。我要学北京话!本科四年下来,只学会了斜瞥着眼睛横着看人的气势。这比北京话好用多了,我在各地旅游的时候,只要拿出这眼神,立马变身本地人。出租车司机也不宰我了,卖纪念品的也不凑上来了,就连问路的也都绕道走了。
现在到了纽约,终于不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我要学纽约话了。北京是全国人民的,也是北京人民的。然而纽约是纽约人民的,纽约人民就是世界人民。我每天听着各种口音的英语,美东、美中、加州、墨西哥、日本、韩国、德国、芬兰、还有中国——东西南北中各个地区的方言。所谓国际化大都市不是有几栋奇形怪状的、挑战审美趣味以及想象能力的高楼大厦就可以,也不是说GDP指数或是人口密度达到了世界第几就算。而是,终于的终于,没有人用所谓的、标准的本地话试探你的来历。呐,就这么简单。这就是纽约的美好之处。
我觉得纽约刷新了我对多元化的理解。以前在国内的时候,我所认为的多元化,也只不过是有穷人有富人,有又红又专的有愤世嫉俗的,有深藏不露的有上台唱戏的,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职业而已。而在纽约,我惊奇的发现之前的理解实在是太肤浅了。这里的多元化,是穷得响叮当和富得流油的可以是同一个人(比如说某个朋友非常诚恳地告诉我他上大学时每次参加party或者高端forum前会网购一套大牌穿出去闪瞎众人然后隔天全额退款,现在工作了的他只穿定制西服但银行贷款后面有几个零我也记不清了),是在公共场合高呼要誓死捍卫的东西私下里一谈起来就一副“你也别跟我装了彼此彼此”或者“你懂的”表情(比如——算了算了“你懂的”),是同一个人也可以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职业(比如学着进化论的在读phd也可以是犹太教的rabi——把上帝和物种进化统一起来一直都是项艰巨的任务);比如哥大课程全A的优秀青年也可以是gay bar里的长期dancer——在此是不是该吐槽一下美国大学高昂的学费逼迫了多少学子卖良为X;又比如白天是一脸温和笑容憨厚老实的科学家,晚上是hard rock乐队贝斯手),更是价值观的多元化(比如放着高大上的德国神经科医生不做,跑来美国拿4万多刀一年postdoc,只因为觉得自己有必要explore the unknown world——已经好久没见过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情”的人了,而且这种观点的形成不是在赚到钱之后,或是自知无望赚到钱的情况下)。
这座城市,有穿金戴银奢华大气的一面,也有堪比国内小小小县城的乡村商贸大厦(去flushing溜一圈儿你就知道我一点儿也没夸张)。这里有贫穷的绅士淑女,也有不少的土豪二逼(岂止不少!)。这里有金钱至上的华尔街文化,有一群群狂热的、勤奋的、恨不得把精英两个字贴在脑门上的投行IT人,但每一个街角的咖啡厅、川流不息的马路中心的小公园里、以及摩天大厦前的台阶上,总会看见享受当下的闲适心情的人们。这个美好的纽约,她的愚蠢和睿智,她的疯狂和内敛,她追名逐利和对金钱不屑一顾的态度,总是保持着令人着迷的动态平衡。每当在瑟瑟寒风皑皑白雪中路过哥大校园里的学术女神像的时候,在人来人往霓虹灯五光十色的time square的时候,在riverside park看夕阳落下去哈德逊河对面的灯光一点点亮起来的时候,我总觉得鼻头微酸,心里荡漾起一丝丝的感动——纽约这么美好——
生活不美好什么的,都是细节,就不要在意了。
来自: 陈亚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