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所有的放不下都将是徒劳
文=曾允盈剧情简介
雷根‧汤普森(迈克尔‧基顿饰)曾经演出威风凛凛的英雄电影《鸟人》,但是岁月不饶人,如今的他年华老去,名气大不如前,并且急于摆脱“鸟人”这个称号。昔日红极一时的英雄人物,孤注一掷,投入身家财产,将一出自制、自导、自演的百老汇新剧,视为自己演艺生涯中最后一次翻身的机会。但可悲的是,他几乎得不到任何支持,唯一鼓励他的朋友只在乎这出戏回不回本。
就在他们要开演前一晚的排练中,与他对戏的男演员竟不幸遇到意外受伤,使得他只好找另一位难搞但有名的男星来救火。虽然有名的男星可以成为票房保证,但是处处要求改戏又排场一堆,此外还有刚出勒戒所的女儿、现任女友与前妻也来搅局,逼得他喘不过气……
电影《鸟人》获得金球奖7项提名、奥斯卡9项提名。之前在金球奖虽然败给《年少时代》,但之后接连拿下演员工会的群体表演奖,制片工会的最佳影片、导演工会的最佳导演等中坚奖项。《鸟人》奥斯卡赛前和《年少时代》原本分庭抗礼,没想到却后来居上一路领先,接连拿下最佳影片、导演、摄影、原创剧本,成为本届金像奖最大赢家,而《年少时代》竟然只拿到一项最佳女配角。
大放异彩的《鸟人》,受到观众的热烈讨论──焦点不外熟练的演员,包括久未有作品的男主角迈克尔‧基顿,近年被受瞩目的艾玛‧斯通和演技早就备受肯定的爱德华‧诺顿,还有导演如何透过一镜到底,将主角穿梭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情感展现出来。戏中雷根‧汤普森说:“这出舞台剧开始有一点像我自己的畸形版。”他意识到自己正扮演自己,对白说出的就是自己的心声,戏中戏很有看头。同时也隐喻了现实中的主角迈克尔‧基顿,1989年他拍了英雄电影《蝙蝠侠》,1992年续演第二集,成名之后却再也交不出代表作,一直到2014年的《鸟人》才让他发光发热。戏里戏外,迈克尔‧基顿就是在演自己,这也是导演选角高明的地方。
整版图片来源=Thinkstock.
大众探照灯影业提供
你是否得到你人生所期望的
《鸟人》节奏与一般电影不同,观众确实在短时间内看到大量不间断的影像,就像从头到尾的配乐那种鼓声的顿点,有秩序而且不停推进,难以找到松一口气的时间,不过这样的镜头(某种程度的一镜到底)、音乐(鼓声成为最强而有力的配乐)和叙事方式(戏中戏)让人惊艳。
《鸟人》值得咀嚼,倒也不是因为谈了太艰深或者无解的命题,而是你能够从《鸟人》中得到与自己人生互涉的共鸣。
首先要从美国小说家瑞蒙‧卡佛开始说起,他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是《鸟人》里雷根‧汤普森改编成舞台剧的作品,贯穿了整部戏。现实中,瑞蒙卡佛的墓碑上就刻了自己写的诗篇〈晚期断章〉:
你是否得到
你人生所期望的?
我得到了
你想得到什么?
称自己为挚爱,感受到我自己
被世上所爱。
──这些正是《鸟人》中的诘问。
瑞蒙‧卡佛的小说让人很难释手,因为他很敏锐地带领读者看见人物无可逆的生活,细腻地观察人的困境、无奈和生存下去的坚持。
《鸟人》也成为他人生的比喻,瑞蒙‧卡佛失业、破产、酗酒却从来不放弃写作,就好像剧中迈克尔‧夏纳(爱德华‧诺顿饰)对评论家说:“雷根‧汤普森用尽人生最后的力气成就这出舞台剧。”
雷根‧汤普森用尽力气坚持了什么?却又失去了什么?导演一镜到底的拍摄方式,拉长了每个镜头的时间,让观众可以成为雷根‧汤普森,用他的眼睛去体会。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改编成的舞台剧,对白说出了雷根心里的话:“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求别人爱我?”“我只是想成为你想要的那个人,现在我无时无刻都在扮演别人,一个不是自己的我,任何人。”瑞蒙‧卡佛不断提到的“爱”,放在公共的场域里,就是观众的崇拜和关注,换个角度说,是一个演员对自己的名、自己怎么被看待的追求──雷根‧汤普森的挣扎大概是从这里来。
事物的本质不因他人评论而改变
第一幕,雷根‧汤普森在演员休息室里背对镜头,盘腿飘浮在空中。“鸟人”的声音不断缠绕着他:“我们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这地方糟透了,这里的气味那么难闻……”他站起身走到化妆台前,镜子上贴了一张字条:“事物的本质,不因他人评论而改变。”
“事物的本质,不因他人评论而改变。”是《鸟人》告诉我们很重要的事。
──但是这一句话是个嘲讽,嘲讽威胁要把雷根‧汤普森的舞台剧毁掉的评论家;嘲讽无法忘却名声的过气巨星就是在乎评论怎么说;在乎迈克尔‧夏纳在排演时的脱序演出;在乎自己能不能不再只是鸟人。如果他没有被曾经辉煌的“鸟人”之名摆弄,“鸟人”的声音,也就是潜意识里的念头从何而来?鸟人不就是“我”的幽灵的纠缠?恰恰是因为雷根‧汤普森无法摆脱英雄之名,才会不断要求他的观众去遗忘鸟人,去看见另一个可能“有意义”的自己。
“好不容易我终于要做点有意义的事!”雷根‧汤普森把重建名声,寄托在百老汇舞台剧上,女儿珊(艾玛‧斯通饰)却毫不留情地在最长的一段争吵中,给他一把利刃:“对谁有意义?这戏不重要,你也不重要。你认清吧!”
说得没错,一出小众的百老汇作品有什么意义?又或者该问,谁,来决定一出小众的百老汇作品有什么意义?
其实没人可以决定,因为“事物的本质不因他人的评论而改变”,雷根‧汤普森对评论家咆哮:“无法创作艺术,就评判艺术,评论的人永远不知道创作者在背后付出了什么。你无须承担任何风险!”有时候我们误读了创作,所以随意贴上标签,但是其实,任何评论都不能决定作品(或人)的好或坏,因为本质上,是什么就是什么。作品自己可以说话。
到了最高峰终会有坠落的时候
为什么这个英雄是“鸟人”?每一个安排在电影里都有典故,所以《鸟人》看似一镜到底,但相反地,其实更在导演过于精准的掌控之中。
电影中有一段,雷根心中的鸟人说出“伊卡洛斯”这个名字,伊卡洛斯是希腊的神话,一个文化原型。(注)
“到了最高峰,终会有坠落的时候。”是伊卡洛斯寓言代表的意义,对雷根‧汤普森而言过于美好的“鸟人”已经逝去,虽然象征对名声无法忘却的“鸟人”,不断召唤雷根‧汤普森成为迷惘追逐太阳的伊卡洛斯。
最后雷根‧汤普森撕去了“像鸟人面具的纱布”,镜子里也没有鸟人的身影,只有他自己。
电影的最后一幕十分耐人寻味,每个人都在问:“你觉得他有没有死?”当然这是开放式的结局,但是珊的微笑或许代表了雷根‧汤普森的解脱,不是因为他成为鸟人,而是他已经超脱了名声。
说到底,《鸟人》就是一趟探索自己的过程。就像瑞蒙‧卡佛的小说总是告诉我们的,一切终将被放弃,也必然要放下,所有紧抓着的不放弃,都将是徒劳。(注:希腊建筑师代达罗斯替国王建造一座迷宫,用来关住国王牛头人身的儿子。国王担心迷宫的祕密走漏,下令将代达罗斯和儿子伊卡洛斯关进塔楼。为了逃脱,代达罗斯以蜡结合鸟羽制成飞行翼。他告诫儿子,如果飞行高度过高,羽翼会因强烈阳光照射而融化。两人从石塔展翅逃出,年轻的伊卡洛斯因初次飞行,太过接近太阳融化了蜡翼,坠海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