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记
2019-08-09

文|吴雁门

学校三楼有间闲置的教室,去年将它改变功能成为小型阅览室后,学生们人来人往的,长期来被冷落的空间一下子变得热络起来。我特别在面向楼梯的窗边摆了一套办公桌椅,没事时可上楼坐坐,表面上是借此机会亲近学生,而实际的意义是,学生们见一个老家伙在教室旁坐镇,少数几个喜欢胡闹的孩子,上课就会守规矩些。

每节下课时间,十余位二年级的小男生上下楼梯经过我的窗前时,都会“爸爸好!爸爸好!”一个接著一个亲切的叫著。我安坐在太师椅上,愉快的享受这天伦之乐,但还是没忘记叮咛他们:“叫爸爸可以,就是不能叫我阿公!”学生们也相当善体人意,偶尔叫溜了嘴,也晓得说抱歉后马上更正。我想,任谁在中年之后,对年龄都会有些敏感的。

一学期下来,师生关系确实又拉近了不少,同时在“爸爸好!”的叫唤声中,也常让我想起五年前一个凭空蹦出的干儿子来。

胜辉,他是个轻度智能障碍的学生,十五岁,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的身高,看起来像个小大人,但是学习与人际关系上都适应困难。很鲁、难以沟通,是老师们对胜辉一致性的看法。

有天朝会结束,他冲著我直叫“干爹”,身旁的学生和我当下都愣住了。昨天胜辉才顶撞过一位师长,这件事全校皆知,因而,学生们好奇的瞧著我和我那莫名其妙的“干儿子”。我诚恳的拜托他千万不要叫我干爹,还是叫我校长就好;但我也提醒胜辉,如果宝月导师不反对,倒是可以叫她干妈的。宝月老师是一位严教勤管又极有耐心的资深教师,我拟由胜辉这特殊的“依附关系”中脱身出来,而转介给她应为允当。

随著我回办公室的路上,胜辉重复而坚决的告诉我他不要干妈,就拗著要认我这个干爹,我进一步的回说家里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他则反问我是不是讨厌他?怎么说都不行,新词汇“鲁”字,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看来这父子名分是推辞不掉了。

那天开始,同事们一碰面就会恭喜我添了个儿子,我半推半就的接受了这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多个儿子原本应是喜事,但一想及胜辉是个麻烦的制造者,不免担心的怕砸了“辅导专家”的招牌。这害怕砸了什么的,后来方知都是执著心,既然怕了,麻烦事真的列著队、打著鼓一件一件的晃过来。

上学迟到,他理直气壮的告诉生教组长——校长是他的干爹,所以迟到进校门时不用登记,几回之后,组长难免上火的开砲轰他:“干爹是干这个用的吗?”当然烟硝也波及到胜辉的干爹身上。有一次,林老师因为生病而体力不济、嗓子沙哑,上课十来分钟后即请同学自修。胜辉和林老师间的关系原先就有些紧张,下课后他傻呼呼的呛道:“老师上课打瞌睡,我要跟我的干爹报告!”这两句话恼得林老师一再嘱咐我要管教好孩子,亲职教育的功能尤其要提升、提升。多次诸如此类的事情,连带我必须频频灭火、连连致歉。头一个月,更有几位喜欢耍宝的同事,闲聊时也拱著我叫干爹呢!

为了表现对干爹的敬意,胜辉执意每天晚上十点整,都会拨一通道晚安的电话,我恳求再三,最后他才同意放学时到办公室行礼说再见,以代替电话问安的孝行。这一折腾,足足有三个礼拜的时间,我心想,干爹的位子都还没坐稳,就差点被问候得神经衰弱。于此后的时日里,我真的拨出时间于亲子教育上下了点功夫,父子间的关系竟然由是渐趋于稳定而温馨。

八个月后,好不容易儿子要毕业离校了,他不准备升学,一心想至超商工作。超商的营业员最重要的条件是口齿清晰、懂得笑脸迎人、收找现金时反应更要灵敏,而这些都是胜辉的弱项,因此他一再的挫折。中间,我指导他认识使用报纸的分类广告,及请就业服务站的友人协助媒合工作机会,他也试了几个工作,都因为兴趣与能力的问题,做了几天就一一收工了。

于高职开学前,为了略尽人父的责任,我特别送他去做身心鉴定,并取得了轻度身心障碍手册。接著,将胜辉安置在一所国立特殊教育学校的餐饮科,以习得一技之长,此对胜辉而言应该是较佳的安排。

五年了,每一年的父亲节前夕,他总会先于我的三千金拨电话来祝我父亲节快乐:“感恩伟大干爹以前的照顾,敬祝干爹鹏程万里、身体快乐!”虽然,每一年的台词都没甚变化,祝福话也不很精准,但我的确可以感受到胜辉这个干儿子的简单型的孝心。

胜辉,他就是我的干儿子,一个轻度智能障碍,却非常贴心的孩子!
    来源: 看中国 责编: Ki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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